茫茫的大雪,天地間一片蕭條冷肅。
姬元徽就跪在雪地中,懷中抱着沒有生息的裴煦,任憑他怎麼呼喊都沒有用。
雪依舊紛紛揚揚的落,老天并不憐憫他。
裴煦……
姬元徽渾身發冷,像是被什麼壓住,掙脫不開,也發不出聲音。
撲面而來的痛苦将他淹沒,他拼命掙紮,終于有空氣湧入口鼻,他大喊出聲:“融融!”
與此同時,重重的一聲“咚”不知從何處傳來,姬元徽額頭一陣悶痛,他後知後覺方才那聲咚是他磕到了書案上。
痛覺讓他找回了些神志,姬元徽捂着額頭坐直身子。裴煦是他成婚才隻有月餘的夫人,真是見鬼,都數不清這是最近第幾次做這樣的噩夢了。
耳邊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掌着燈靠近過來,自然而然的在他身旁坐下:“殿下叫我?”
“沒事,不小心睡着做了個噩夢。”姬元徽一邊揉額頭,一邊擡頭看向眼前的人,“怎麼還沒睡?”
眼前之人一副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素衣青衫,眉目清隽溫柔,墨發以一支玉簪虛虛攏着,垂下部分散落在肩頭,一身書香門第裡養出來的的清潤氣質。
他靠近時,姬元徽鼻尖嗅到了淺淡的松煙香。
“殿下還未歇息,臣下于心不安。”裴煦溫聲勸道,“夜讀傷眼,我來為殿下添盞燈。明日有朝會,殿下還是早睡為好。”
燈火昏黃,襯得裴煦眉眼愈發秀美溫柔。姬元徽隻看了一眼,便神色平淡的移開了目光。
他相當淡定……淡定個鬼。
自己的漂亮夫人溫聲軟語邀請你去睡覺,能淡定得下去才怪,他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自己忍不住就同意了。
他又不是什麼聖人,他才剛及冠,正是年輕氣盛的年紀,這麼個大美人摟懷裡睡覺,貼這麼近難免挨挨蹭蹭,誰能忍得住什麼都不幹?反正他忍不住。
但裴煦這身子骨顯然不是能經得住折騰的,新婚那夜他顧及着白日裡禮節繁冗裴煦估計也累壞了,于是也沒拿他怎麼樣,就抱着人親了親摸了摸,但第二天這人還是病了。
又是發熱又是暈眩,養了十來天才算養過來。
姬元徽簡直恨不得要把人供起來,也不知道上香有沒有用。好不容易才娶回家的,當然得好好照顧。
這幾日他都是等裴煦睡了才去睡,料到裴煦早晚會來過問,于是他提前準備好了借口。
“你先睡,我策論還沒寫完。”姬元徽打了個哈欠,裝模作樣的皺着眉拿筆杆子抵着腦袋,“明日下了早朝要交給父皇,若是交不上就要被其他兄弟看熱鬧了……”
“是這樣啊……”裴煦垂眸,輕聲詢問,“我能看看嗎?”
姬元徽将自己寫了兩行字的宣紙推到裴煦面前。
[故意躲我,成婚前可不是這樣的。]
冷不丁的,裴煦的聲音突然響起。但這聲音卻并非他平日裡溫溫柔柔的語調,而是悶悶的,似乎帶着兩分幽怨。
姬元徽一愣,眼前的裴煦分明安安靜靜的嘴都沒張,可那道聲音卻還在繼續。
[這種程度的策論,以殿下的能力,哪裡需要寫這麼久。]
姬元徽摸了摸後腦勺,疑心是自己打瞌睡磕壞了腦袋。
“殿下近來辛苦,這份策論不如由我代筆吧。”裴煦對他溫柔笑着,“殿下想要怎麼寫,還是如從前一般中規中矩不出差錯就夠了嗎?”
裴煦給他當過兩年伴讀,沒少幫他抄書,能将他的字迹仿個八九分。那相像程度,就是姬元徽本人也要分辨一會兒才能認出哪個是自己的。
姬元徽将筆遞給他,枕着胳膊往後一靠:“你猜?”
裴煦懸腕提筆,就着姬元徽那幾行繼續往下寫:“我猜殿下仍要藏拙。”
姬元徽笑了下,撥着裴煦頭發,将他臉側碎發順到耳後:“你能仿我字迹這件事,除了你我,不要有第三個人知道。”
“表哥也不能知道嗎?”裴煦語氣如常,似乎隻是随口一問,“他不是自己人嗎?”
“是自己人不假,但不是所有自己人都覺得你是全然可信的。”姬元徽懶懶散散道,“你了解我的心思,又能模仿我的字迹。若是日後在這方面出點什麼事,那他們第一個便要懷疑到你頭上。”
“那殿下就不怕我真的……”
姬元徽枕着胳膊眼都沒擡:“我要是怕這個從一開始就不會娶你回來。”
裴煦不再說話了,安靜替他寫策論。
姬元徽撩起他一縷發絲百無聊賴的放在鼻尖嗅了嗅,目光輕輕瞥了過去。他心情似乎變好了些,姬元徽能看到他微微牽起弧度的唇角。
姬元徽知道這是高興了,于是也放了心,往後一躺閉目放空自己。
他這個夫人什麼都好,就是心思太敏感了,做什麼事都要先隐晦的再三試探,确定他的态度後才會有進一步的動作。
小時候的裴煦分明不是這樣的,跟在他身邊的時候愛哭也愛笑,說撒嬌就撒嬌。不過是分别幾年,再見面就成了這副連面對他時也總是惴惴不安的模樣了。
早知道會這樣,當年在隴西他就應該将人扣住,管他來要人的是裴家還是周家,都不給。都能把孩子給弄丢想來也是對孩子半點都不上心,讓他給撿到那自然就是他的了,到底是哪來的臉又想要回去。
[殿下是睡了嗎]
姬元徽正出神,那道聲音又響起來,輕飄飄的落不到實處,不像是從人口中念出來的。
[為君為尊者最忌諱臣下擅自揣度上意,我這樣狂妄輕率擅作決定,殿下什麼也不打算追究嗎]
[我對殿下而言,還如往昔一般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