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後悔的。”裴煦伸出小指,“拉勾。”
姬元徽也伸出小指纏上去:“好,拉勾。”
這樣平靜的日子過了兩年,直到某天周恃甯随族中某個經商的堂叔四處遊曆順道在隴西姬元徽這裡落腳時,看到了他身側的裴煦。
周恃甯像是見了什麼妖怪似的鬼叫一聲:“裴煦!你沒死啊。”
裴煦茫然的躲到了姬元徽身後,姬元徽把他往身後擋了擋,看向周恃甯:“你認得他?”
“何止認識。”周恃甯道,“他是我表弟,兩年前他爹在并州做官,升遷回京途中遇上了民亂,一家人就此離散了。原以為兇多吉少了……沒成想人好好在你這兒呢。”
裴煦的母親周韫玉還活着的時候,他們與周家還有往來。
“得盡快寫信告訴小姨夫。”周恃甯自言自語完,又探頭去看裴煦,“小姨呢?怎麼隻你一個人。”
裴煦臉色倏忽之間就變得慘白了,他的頭有些疼。
姬元徽想起了他初次見到裴煦時的場景,意識到了什麼,皺着眉打斷了周恃甯的詢問:“你先去前廳坐會兒吧,他身體不舒服,一會兒我去和你說。”
“唉?他的事你說個什麼勁兒……”周恃甯話沒說完就觑見了姬元徽要殺人的目光,他後知後覺自己應該是問了什麼不該問的,縮了縮脖子慫了,“那,那我先過去了哈。”
姬元徽扶裴煦回去,倒了杯茶看着他喝下:“好些了嗎?”
“我沒事。”裴煦笑笑,“剛剛不知怎的,頭有些疼。”
“沒事就好。”姬元徽松了口氣,“我過去前面看看他還有什麼事。”
裴煦點頭,姬元徽剛轉身又被他扯住了衣角。姬元徽回過頭詢問:“怎麼了,還是不舒服?”
有種莫名的恐懼從心頭升騰而起,攪得裴煦心煩意亂,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描述:“殿下,我有些怕……”
“我在這裡,怕什麼。”姬元徽安撫道,“我就去說幾句話,一會兒就回來。”
裴煦還是有些不安,但又沒有什麼正當的理由拖着姬元徽不許他離開,最後還是點了點頭,說:“好。”
不知兩人談了些什麼,次日再見到裴煦時,周恃甯看向他的眼神變了不少。
他向來不怎麼會掩藏情緒,這目光裡的憐憫太過明顯,看得裴煦一陣惡寒。
裴煦不喜歡别人這樣看他,這神色像是在看一隻貓,一條狗,唯獨不像在看一個活生生的,有能力決定自己命運來去的人。
姬元徽一邊寫着往京中裴家寄的信,一邊問他,要找到家人了開不開心。
由于裴煦說什麼也不肯自己寫,姬元徽隻當他親鄉情怯,便代筆了。
裴煦心頭陣陣翻湧,胃裡有些不适,像是想吐。他強壓下惡心,安慰自己可能是因為心緒起伏太大才會這樣,随後不太自然的點了點頭。
得知裴煦沒死,還失憶了被姬元徽留在身邊,裴家匆匆忙忙派了一行人來接他,生怕他突然想起什麼來說出去壞了裴寄的官聲。
見接人的來的這麼快,姬元徽還當是裴家重視他。
裴煦名正言順的家人來了,而且似乎很珍視他,姬元徽沒有理由硬扣着人不讓走。于是他隻能在臨别時給裴煦亂七八糟塞了一堆東西,叮囑他好好吃飯睡覺保重身體。
“你先回去,我應該用不了多久也能回京了。”姬元徽這話說出來其實自己心裡也沒底,但他還是強作鎮定笑道,“到時候殿下再帶你騎馬。”
裴煦抱着他做的那把小弓,哭得眼尾鼻尖都是紅的,說:“殿下要給我寫信。”
姬元徽手捏緊了,強忍着沒給他擦淚,隻說會寫的,會寫的。
後來姬元徽的信一封封寄出去,無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了。
當失望一次次堆疊,猜疑就産生了。
是回了京被富貴迷了眼,不想和他這個被貶斥到邊遠之地的不受寵皇子來往了嗎。
也是,裴家如今也算新貴,大皇子,太子,支持哪個都比支持他來得穩妥。
可萬一是裴煦家中不許他胡亂站隊所以扣下了信,裴煦自己并不知情呢?
姬元徽心亂如麻。
而另一邊,裴煦一直以來的不安應驗了。
到了京中,裴家的人并沒有像去接他時表現的那樣熱情。每個人都用冰冷的視線打量他,言語嘲諷,挑釁苛責更是常态。
尤其是他的父親,望向他的第一眼滿是懷疑警惕,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麼燙手山芋,拿着燙手,卻又不敢随意丢棄。
裴煦一開始想不通這是為什麼,直到某次他被幾個弟弟妹妹以玩鬧為名推下水塘,燒了一夜後,什麼都想起來了。
大夫是第二日來的,裴家不敢真讓他死了。他回來後裴府時常收到隴西來的信,那位殿下可是個發起瘋來連陛下都敢頂撞的混世魔王,人雖走了,餘威卻在。
再加上将他認出來的是周二公子,裴煦的表哥,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血親,萬一裴煦死了周家鬧起來他們沒法交代。
于是裴煦這次病愈後就被打包扔去了東陵求學。既然不能殺,那就幹脆送走,眼不見心不煩。
雖然裴家基本确定了他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但仍然覺得他是個隐患,派人時刻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四年的時間,裴煦在裴氏的監視下一直表現的怯懦又乖順,似乎完全是個任人搓扁揉圓都不會反抗的面團子。
于是在姬元徽回京的前夕,裴煦被叫到了裴寄的書房裡。
除了他與裴寄,書房裡還有第三個人——太子。
那年裴煦十五歲,眉目綽約,像是一塊光華流轉的美玉,肖似他的母親。
他們要他去勾引姬元徽,上流也好下作也好,讓姬元徽娶他,留他在身邊,姬元徽有什麼動向随時彙報。
他低眉順眼斂去風姿,畏畏縮縮答應了。
看着他這樣子,太子輕嗤一聲笑起來:“這般上不了台面的做派,我那個三弟心心念念個什麼勁兒。”
裴煦低首垂眸,不發一語。
再相見時裴煦被選定為姬元徽的伴讀,隻一眼姬元徽就确定了,融融還是從前那個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的融融,他看向他的目光仍舊依戀又熱切,像一塊暖玉,觸手生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