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元徽踏進院子時,看到樹下石桌旁坐着一名衣着素雅的白衣文士。
聽到腳步聲,那人回過頭來,聲音帶着詢問:“阿甯?這麼快就回來了嗎?”
姬元徽留意到他系着用來遮光的白绫,眼睛似乎不太方便。
“來的不是周恃甯。”有人自屋内踏出,“是三殿下。”
郁遠承似乎沒料到姬元徽會過來,有些受寵若驚躬身行禮:“淮州舉子郁遠承,見過三殿下。眼疾未愈未能恭迎尊駕,還望殿下恕罪。”
“來者是客,不必拘禮。”姬元徽虛扶了他一下,說幾句客套話試探虛實,“來京科考的舉子都是來日的國之股肱,你我同為朝廷效力,論迹論心并無二緻。你安心在此備考,有什麼需要的随時告知府上管家便可。”
“殿下禮賢下士,當為王侯之典範。”郁遠承大受感動,備受鼓舞,“來日若國有需,學生願效死力,為朝廷肝腦塗地!”
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熱血滂湃,姬元徽許久沒見過這樣的愣頭青了,硬是沒忍住多看了他幾眼,然後忍着肉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很好很精神。”
姬元徽上前兩步,走到抱臂靜立在門口那人身邊,熟稔的搭着他的肩低聲詢問:“表兄,這人你們從哪兒弄來的?”
周恃明涼涼的目光落在姬元徽搭在他肩上的那隻手上:“撒開。”
周恃明和他的弟弟算是兩個極端,一個生人勿近熟人也不許挨邊,不小心摸一把能被他的周身寒氣凍僵。另一個整天笑呵呵的傻樂,一看就不太聰明。
姬元徽也不見愠色,抽回手搖頭:“這麼久沒見了,還是不讓人挨邊。周二呢?”
話音剛落,周恃甯端着碟點心進了院子,見姬元徽在,表情一喜:“嘿!回來了啊,你們白日裡做什麼去了?一個兩個都不在府裡……”
周恃明一個眼神掃過來,周恃甯聲音馬上就小了,縮了縮脖子有些心虛:“我做什麼了又要瞪我……”
周恃明眉頭皺起:“你不是說郁舉子舟車勞頓,去拿盤點心給他墊墊肚子?”
周恃甯不服氣嘟囔:“我拿了啊……”
周恃明看着隻剩半盤的點心,冷冷道:“邊拿邊吃?你就是這樣照顧朋友的?”
周恃甯手裡還捏着半塊咬了一口的,理直氣壯:“他又不會嫌我!”
說完後周恃甯癟着嘴斜着眼偷看他哥,僵持片刻後,還是在頗具壓迫感的視線下将糕點放下,不情不願的把手在衣服上反複蹭了兩下。
見他在衣服上擦手,還把咬了一口的點心放回盤子,周恃明眉頭皺的更深了。
他額角青筋暴起:“放回去幹什麼?你還不如吃了。”
“啊?”周恃甯不知道他哥為什麼突然變卦,但還是樂呵呵道:“好嘞。”
周恃明快被氣死了。
姬元徽抿着唇望天,裝看不見。
“這兒沒你的事了,吃你的點心去吧。”姬元徽從周恃明的聲音裡聽出了濃濃的疲憊,“帶上你朋友一塊兒,回屋去吃。我和殿下有事要談。”
“知道了。”周恃甯拉起郁遠承,頗為高興的牽着他一塊兒,“咱們走。”
姬元徽看着那兩個少年像兩隻小羔羊,一蹦一跳相攜離開了。
院落裡重歸寂靜,姬元徽在石桌旁坐下,忍不住道:“一州的解元,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啊……這位郁舉子是什麼來曆?”
“他家祖上世代為官,到他父親這一輩敗落了。”周恃明緩緩道,“幾年前國子祭酒之案一出,禦史台上下群情激奮,聯名寫了彈劾的折子。他父親是罵聲最大,也是罵的最難聽的那個,曾一日之内上疏二十餘次,要斬奸賊,清君側。”
“然後他父親就在丞相的授意下被貶黜南州,一貶再貶,最後死在任上。他家中沒什麼近親,他母親早在他不滿周歲時便過世了。”周恃明停頓了下,繼續道,“父親和他們家有些交情,他又與周恃甯年紀相仿,于是就将他接到了家中,和周恃甯同吃同住,一起教養。”
“還有這樣的往事……”
“他的眼睛也是随他父親被貶至南州時,為瘴氣所侵。”周恃明有些惋惜道,“周氏尋了許多醫師來治,但也隻是讓他勉強複明。白日裡依舊不能見強光,傍晚天一暗就不可視物。”
沉默了會兒,姬元徽問起其他事來:“表兄怎麼得空回京來了。”
“不久留。”周恃明神情淡淡,“近來四處都不安定,父親擔心郁遠承獨自上京會有意外,于是讓我陪同護送。待我去國公府拜見過祖父,若京中無事,便啟程回漁津郡。”
姬元徽看了看天色:“今日天色已晚,表兄是要回國公府,還是暫且在我這裡落腳?”
“趕了半月路,風塵仆仆,如此去見長輩未免失禮。”周恃明擡眼看他,“待明日休整過後再去拜見,勞你多空一間客舍出來。”
“好說。”姬元徽起身,也不客套,“若無其他事,那我回了。”
周恃明朝他一颔首:“慢走。”
姬元徽對他的冷淡疏離表示理解,要領兵打仗的人,若是嬉皮笑臉的實在不成樣子。周恃明這樣就剛剛好,話不多說出來才更有分量,他身量又高,披甲往那兒一站就是一堵冰冷的牆。
現在江州的水師是由衛國公世子,也就是周恃明的父親周延忠統領。如今老國公年邁,若哪日老國公過世,周延忠回京受封襲爵,屆時的江州水師八成會由周恃明接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