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奇怪,帶路的是對方,可到了之後落在後頭的也是對方,沈韫自覺自己走得并不快,卻總要回頭才能看見對方。
“桃花林确實美,隻怪我身處浮華太久,竟從未見過此番美景。”
“世間浮華萬千,處處皆是美景,施主不必自怨。”蕭稹走到對方身旁,可說是身旁,卻也隔了一些距離。
“處處皆是美景嗎?”沈韫轉身看向桃花林,隻背對着對方,半晌後才又道,“我倒覺得不如山林之間,到底還是人少的地方自在些。”
沉默片刻,就在他以為身後之人不會回話時,那人開口了:“施主若是有選擇的人,自是能夠時刻欣賞美景。”
“可我沒選擇是嗎。”沈韫沒有回頭,隻是将話說得含糊。
身後之人沒有回話,隻是良久後又問:“施主的經文,是替好友所謄抄的嗎?”
沈韫聞言微微蹙眉,似是詫異對方會問這個,于是轉頭看他,打量許久不見對方神情有何變化,最終隻是苦笑一聲:“不算好友,是恩人。”
“恩人?”
“幾年前遭難時救我性命的恩人。”沈韫看着對方說道。
對方又不回話了。
這次沈韫看清了,他發現對方神情中沒有半分意外的意思,就好像對他遭難這件事不意外,對他被恩人所救這件事也不意外。再往深了說,他發現蕭稹對自己整個人都不意外。
“蕭稹。”沈韫看着對方的臉,很快發現對方似乎怔了一瞬,繼而擡頭看自己,“你記得我吧。”
沈韫終于察覺到這其中的不對勁了,這種若有若無的熟絡之感。
“記得。”
果然。
沈韫低下頭,有些被氣笑了的意思,但他還是維持住了面上的神情,就像往年在外人面前的所有時候。
“我以為你不記得我了。”沈韫頗為自然道。
蕭稹看着對方沉默一瞬,才緩緩開口:“昭陽寺香客多為氏族,沈公子名聲遠揚,長陽城氏族常有談論。”
“世子殿下是在恥笑我嗎?”
蕭稹一怔,搖了搖頭:“未有隐喻,字面意思罷了。”
“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沈韫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二人統共就見了兩次,前後隻隔一天,還能什麼時候。
“一早便認出來了。”臨了像是為了證明什麼,蕭稹又說,“昨日那位也認出來了。”
昨日那位?林策?
“你說的是林柏元?”
“是。”
“六年了,我以為世子早就忘了我們。”沈韫确實沒想到當初那個在學宮獨自一人的南安王世子,竟會在當了五年和尚之後還記得這些與他鮮少來往的同窗。
“七年。”
“什麼?”沈韫好似沒聽清。
“是七年。”
沈韫這才恍然,他隻記得自己在東繹待了六年,倒是忘了那是在離開學宮一年後才去的東繹,如此說來,确實是七年未見。
“七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難為世子還能記得住我們。”
“說不上難為。”蕭稹面色依舊平靜,“我也沒有想到,沈公子還能記得住我。”
沈韫一時之間沒太摸清對方這話中的含義,隻是覺着并非字面上那麼簡單,于是他試探道:“世子殿下不是一般人,能記住似乎也不是一件怪事。”
然後他就發現這位世子殿下神色有些不對勁了,隻是很難說那不對勁是什麼,轉瞬而過,像是有些生氣,又像是對他這番官場話的不滿。
而很快對方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測,他聽見蕭稹開口:“此處乃昭陽寺,我也隻是一個在此禮佛的僧人,還望沈公子往後不要這麼稱呼我了。”
沈韫直覺如今場面再不圓回來往後怕是就不用來了,是以當即準備解釋一二,隻是沒想到他這話還沒開口,對方就先他一步開口了。
“沈公子往後還是少來昭陽寺,雖說謄抄經文告慰亡人不是壞事,可以沈……少傅的身份,還是少與昭陽寺扯上關系的好。”
這話來得突然,沈韫圓場的話甚至還沒出口就被堵了回去,他抿唇一笑,明知故問道:“這是為何?”
“沈公子當真不知?”蕭稹語氣中隐有試探。
沈韫搖了搖頭:“恕在下愚昧,還望師傅提點一二。”
愚昧的人,卻懂得不動聲色将“世子”二字改為“師傅”,蕭稹看着對方,不再是先前的淡漠,此刻面上帶着顯而易見的試探與打量。
“近些年寺中多了不少香客,雖說昭陽寺中的香客多為氏族,可此前至多也就是那五大氏族,鮮少有旁的上山。而近些年多的那些,大多為西川氏族,這些人每每隻來禅房住上一晚就走,大約半月後又來,來時卻是帶着各式各樣的文書。”蕭稹看向沈韫,神色陰鸷,“沈公子,你也帶了文書嗎?”
沈韫心道他一個才回城三日的人,莫說文書,就連人都沒見過幾個,如何去置辦南安的文書,又如何為了拉攏南安此刻就來請他下山。
可心中如此想着,話卻說得模糊不清:“什麼文書?我以為師傅隻管佛堂的經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