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吻過後,沈韫手掌抵在對方胸前,偏頭躲開對方下一吻,叫其唇瓣落在了自己臉頰上,頗有些不合時宜地開口:“殿下可知徭州如今是何狀況?”
這話一出,此前所有旖旎全都變了味,但好在蕭稹早有預料,方不至面上出現失落的神情,反倒有些松口的意思,聲音低了幾分:“徭州各地供水不足,農戶缺水無法支撐每年的收成,收成達不到舊時的數目,賦稅自然也就上不來。”
沈韫感受到臉頰肉又被對方親了一瞬,思緒卻仍在對話中:“殿下的意思是,徭州當務之急是修建水壩調水,解決供水問題,繼而才是開道?”
“不錯。”蕭稹道,“供水問題解決不了,各地農戶看不到朝廷的做法,開道事宜就很難進行。縱使商戶支持開道,可到底隻占小部分,地方農戶鬧起來才是真的難以制止。”
沈韫了然,如此意味着鄭宣知此行并不會太順,單修建水壩的工程就要與當地官員深入探讨一番,地方官員常年攪和到一處,此事能瞞這麼久足見其私下是如何相互遮掩,要想與蛇鼠打交道并非易事。
再者就是錢款與人手,雖說開道離不開此二者,可先後順序代表的卻是不同的意思。皇帝下旨開道,可如今官道修建未有動作,就先來了一個水壩要花大筆銀錢,皇帝肯不肯是另一回事,中間的流程若非有強硬手段,怕是不好報上去。
一切倒也在意料之中,沈韫此話不過确認一番,好與邺州那邊通口信,是以面上無太大變動,隻是恍然間偏頭瞥見了榻邊的帷帳,又感受到身邊人的氣息,險些失了神。
“回去吧。”耳邊忽而傳來聲音,沈韫擡眼,就發現對方已然松開了他,替他整理衣襟與身後發帶。
沈韫沒答,他知曉對方不想讓他待在洺台,或許是因為太子今日吃了虧,擔心太子朝他下手,又或許隻是因為對方有事瞞着自己,有意避開自己做接下來的事情,又或許,兩個原因同時存在。
一直到對方離開時他都沒有給出準确的答複,隻是在那之後他再也沒出現在旁人跟前,就連蕭茗也隻見了他一兩面。對外說是夜間泡湯池受了涼,起初隻是嗓子疼,到後來愈發昏沉,一直到第五日都不見好,擔心将病氣帶給皇子與陛下,就與侍從一道請辭提前回了城,走時還是由蕭茗身邊的侍從送的,連帶着一個裝滿糕點的食盒。
回到沈府的當晚,沈韫收到了一封信件,信件中隻三字——淩栖山。
這便是今年秋獵的場地,而所謂淩栖山,位于洺台附近。
果不其然,蕭稹此行定與秋獵脫不開幹系,甚至可能不止是蕭稹,誰又能斷定如今洺台中的那些人真的隻是在避暑呢?
身後傳來腳步聲,不多時瀛澈走近,面色沉重:“趙赫出城了。”
沈韫将信件就着燭火焚毀,問道:“隻他一人?”
“隻他一人。”瀛澈答,“但在他出城的前一日,張文邺出城了,出城時拿的并非張氏的玉牌,走的方向也并非洺台,貌似是往營地方向去的。”
沈韫猜那人應當是尋其叔父去了,隻是這件事上他與趙赫倒是出奇的想法一緻,現如今再去軍營又能有什麼用?蕭稹若是想要追究,這麼多年怎會一點機會都沒有,如今他人在洺台,自己的事情都處理不過來,又如何會分神去管一個早八百年就不得信任的叛徒?
對于蕭稹而言,要殺張文邺的叔父并不難,反倒是張文邺這般大驚小怪,好似生怕旁人不知他叔父與蕭稹存了矛盾一般。
隻是張文邺想不到這些,趙赫必然早有察覺。沈韫有些摸不準,趙赫若隻是去抓人倒還好,怕就怕他想借旁人之口将張氏與老南安王的事情重新翻出來,這無異于是将舊事以不體面的方式推到皇帝面前,以百官之口将蕭稹推到殿前。屆時衆口铄金,外人想怎麼理解還不是靠他們自己無端揣測?
蕭稹不能在此刻被推到殿前,皇帝正缺一個試探他的機會,若是真讓那二人将事情鬧大,此事怕是不好處理。
“林柏元如今可在營中?”沈韫問。
“在。”瀛澈道,“秋獵在即,林錦楓負責護衛,這段時日不止自己在軍中排兵布陣,連帶着林策也一道在營中訓練。”
“我現下書信一封,你快馬加鞭将其送至營地,切記一定要将交到林柏元手中。”
“是。”瀛澈應答,轉而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問,“是否要避開林錦楓?”
沈韫靜默思忖,片刻後答:“不用,最好讓他看到你進了營地。林柏元先前給了我一塊玉牌,以此可進營地尋他,想來會比張文邺手中那塊更管用一些。”
說着他就從妝奁夾層中取出一塊玉牌遞給對方。
“是。”瀛澈接下,片刻後帶着沈韫方寫好的信件走了,一路快馬揚鞭。
待到屋内又隻剩沈韫一人時,他也隻是坐在妝奁前對着銅鏡出神,鏡中的自己不帶半分病氣,束發冠,眉眼不見情緒,嘴角微平,卻足夠紅潤,如帶玉面,隻可惜是假面。
世人知曉沈氏不好輕易評議,功過皆有,卻都是短暫的,弑殺先帝于世商是過,赈濟災民于農工是功,可到底隻是轉瞬,沒有人會一直記得這其中的功過,除了他們自己。
沈韫擡手撫過銅鏡一角,摸到右下角的時候可感受到有一處凸起,與旁的地方不同,指腹稍一用力按壓,很快聽見咔哒一響,支着銅鏡的木盒向内下壓,本就不大的妝奁頂部出現了一個凹槽,凹槽藏于銅鏡下。
他曲指取出裡面的東西,是一把伸縮匕首,未開時隻半掌大小,匕首開了刃,甚至還是沈淩給他開的刃。
這是在沈韫幼時,沈淩送給他防身的。他依稀記得,那時他母親陳秋容就反對這件事,還抓着他父親念叨了許久,說他父親面上看着老實,平日教導也總是溫聲細語,生怕身上沾染的血腥牽扯到孩子面前,怎的轉而就給孩子送了一把開刃的匕首……
沈韫一個人待着時就喜歡拿出這把匕首,好像透過匕首在念着旁的事情,一看就是許久,在京都時也帶着,甚至靠着這把匕首殺了不少人。
看似精美鑲玉的匕首,早在不知不覺中沾染了許多殺戮,一如沈淩先前,大抵也是察覺出了局勢變化,這才将匕首送出。
沈韫撫着匕首上鑲嵌的一枚珠玉,起身看向窗棂外瘋長的樹木,屋外豔陽高照,于他而言有些刺眼,垂目間見小道上似有人影,再一會兒後人影伴着嬉笑聲出現,沈汋清大概是聽說了消息,此刻正端着一盤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朝他院子跑來,再近些會發現嬉笑聲中還有隐約的鈴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