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來得及追問其中細節,屋外忽而傳來嬷嬷的聲音,說是張夫人的藥膳煎好了,問是否要将其送進來。張宣不喜書房有藥味,隻讓身邊婢子去通傳,将藥膳送到寝屋中去,她稍後就到,繼而又對沈韫表達歉意。
“身子最為重要,張夫人不必在意,方才進來也将路瞧得差不多了,加之府上侍從衆多,到底不會迷了路。”
張宣大抵也知曉不論自己如何說對方都能以禮應之,也就沒再多說什麼,隻與人一道出了書房,吩咐人引路後就往反方向走了。
沈韫看着張宣離開的背影,面上的笑緩緩沉了下來,瞥一眼身後站着的侍從,又看一眼瀛澈,後者當即了然。
“東圊在何處?”
侍從大抵沒想到對方進府不久就要尋東圊,愣了一下才連忙指路:“就在這個方向,小的帶您二位過去……”
話音未落,瀛澈打斷,語氣決絕:“不必,去東圊哪裡需要你在旁邊候着。”
“這……”侍從顯然不好輕易走開。
“好了。”沈韫适時唱紅臉,“張夫人有心,府上侍從做事周到,怕我們迷了路走錯道,尋到東圊後又找不到世子殿下,這才跟着一道,無妨。”
搬出了蕭稹的名頭,這侍從眼觀鼻鼻觀心,終是往旁邊退了一步:“直走可見東圊,東圊後右轉拐入廊道就可見長公子書房,二公子此刻大抵也是在那兒的。”
“有勞。”沈韫面上依舊有禮,往前走時腰間佩環輕響,瀛澈跟上後不再有人。
待到回頭徹底不見侍從時,瀛澈才警惕開口:“可是有何處不對勁?”
“說不上,隻是覺得奇怪。”沈韫暫時有些沒想通,片刻又道,“昭陽寺祈願樹上一直都有挂紅綢嗎?”
“什麼?”意外對方突然将話題轉移到千裡之外的地方,瀛澈怔了一瞬才不确定道,“應該是一直都有的,幾年前随夫人小姐去過一次,那時就有了。”
“母親和汋清?”
“是。”瀛澈說着面色沉下幾分,“那時整個長陽城都在傳您的死訊。”
“差點忘了,做戲要做全。”他當初詐死一事,家裡人都是知道的,也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要配合演這一出戲,将暗處的人逼出來,也獲得短時間的安全。隻是他沒想到,來的竟是昭陽寺。如此說來,那時蕭稹十有八九見到了他母親與妹妹,怕是對他的死訊深信不疑。
沈韫忽然就有些好奇了。
“公子。”瀛澈的輕聲提醒将他的思緒拉回,很快他聽見身後似有動靜,卻沒有回頭,隻是照常往前走,順着東圊方向。
那侍從還是悄悄跟上來了,但離得不近,也聽不見他二人的輕聲細語,彼時他才終于反應過來,張宣身上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是什麼。
她這一出,哪裡是什麼閑話家常。且不說他沈韫第一次入南安王府,與張宣是第一次見面,彼此連最基本的信任都還未建立,就單是将蕭稹少時的信拿出來給他看這一點,就已經足夠詭異了。
信件本身或許不假,以蕭稹的性子,祈願樹的事情也可能為真,但将這些擺到他面前的張宣,就未必是好心了。
到底是母子,張宣又怎可能一點都看不出蕭稹的心思,蕭攬元又怎可能在回南安後什麼也不說?今日這般,想必就是打着迂回試探的心思。
他是否知曉這些事情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若他心意是真,那麼此舉興許可以降低他算計蕭稹的可能性,化敵為友不失為一件好事,隻是這其中難以判斷,因此相比之下,張宣或許更偏向後者。而所謂的後者就是,若沈韫心意是假,接下來就會更加肆無忌憚地利用蕭稹的心意挑撥算計,人有底氣了是好事,但也得看度,一旦過了度,反而容易樂極生悲,露出馬腳,張宣所利用的就是人心,她在試探沈韫是否會露出馬腳。
有些事情,當局者迷,心一亂就容易一時間想不通,可一旦經人提醒,又有現成的證據,想通後反而扼腕歎息。
沈韫差點就陷在那些信裡出不來了。
做戲做了全套,二人還真就去了一趟東圊才轉道往蕭攬元的書房方向走,隻是沒想到他們來得還挺巧,方轉入廊道,就見書房門開,兄弟二人相繼出門,卻不止他二人,最後又出來了一位腰間配劍的,身量比蕭稹矮些,身形卻壯不少,大抵是武将出身。
也不知是早有防備還是真就那般湊巧,待到二人行至書房門前時,那三人的談話也停了下來,一同看着來的人。
“君容。”蕭稹上前相迎,與此同時蕭攬元輕咳一聲。
沈韫隻當沒發現蕭攬元與那武将的小動作,先道一聲“殿下”,轉而朝蕭攬元拱手見禮:“王爺,許久未見,此行多有叨擾。”
“怎會。”像是忘了上次見面那劍拔弩張的氛圍,蕭攬元面上也是許久未見的寒暄樣,“淩栖山一事是玧懷做得不夠周全,平白牽連了沈少傅,叫沈少傅如今有家不得歸,說到底,本王這個做兄長的也有錯。”
“王爺何苦這般說辭,在下方從張夫人那邊過來,您要這麼說,張夫人是世子殿下的母親,我難不成還要怪罪張夫人嗎?這可是大逆不道,于情于理,皆是不合。”沈韫語氣很是認真。
可正是因為語氣态度過于認真端正,說出來的話卻是字字帶刺,反倒惹人不快,蕭氏兩位都是能夠應付過去的,可一旁的武将好似聽不得這種話,當即就道:“你這人——”
“文清。”
蕭攬元開口制止的同時蕭稹将人護在身後,雖說動作幅度不算大,但其間的意味太過明顯,加之沈韫身形比蕭稹小不少,整個人幾乎被擋住,隻露出半張臉,似笑非笑,看似盡顯禮數,實則根本就是挑釁。
周文清哪裡能忍,一下子被激得就要炸,此前在書房裡蕭稹說的話也全當做耳旁風,當即就要發作,人都上前走了半步,就被蕭攬元呵斥道:“周文清,好歹氏族子弟,莫不是近些天練兵練傻了,連基本的禮數都不知?”
“王爺不必苛責周将領,都是在下口中失言,不知分寸,仗着殿下與王爺氣量大,就不顧旁人的想法,說到底還是在下的錯。”
這話倒是說得好,話全被沈韫一人說了,錯話是說了,卻也隻是說了,認不認暫且不說,但周文清氣急了要動手,另外兩位當事人沒動手,那就是周文清氣量小。
蕭稹自然瞧得出身後人是故意要開罪周文清,不僅開罪,還明着罵,至于其中的原因,他暫時沒摸透,也分不出精力去細想。
“君容。”蕭稹偏頭低聲道,像是在央求他留幾分情面。
“知道了。”沈韫也低聲回,嘴裡嘟嘟囔囔的,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是被欺負了還不被允許還嘴。
周文清終是敵不過蕭稹一動不動擋在跟前,雖說二公子面上不變,可雙眸卻是半分不讓的意思,他真搞不懂二公子被這太子的部下下了什麼迷魂湯,最後隻得甩袖走人。
待到氣氛好容易回轉,蕭攬元上下打量蕭稹,歎了口氣:“好了,人都走了,至于擋得那般嚴實。”
蕭稹這才終于往旁邊走了一步,卻也隻是一步,仍擋住了沈韫半個身子,二人衣袖纏在一處,他小指觸碰到對方身上佩環,發出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