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傳來腳步聲，似是店小二引來了新的房客，但聽那腳步聲停下的地方，似乎并非住在他們隔壁，至少隔了一間。
蕭稹松了一口氣，起身就要往外走，卻在走出一步後忽覺身下衣物一緊，低頭一看，一隻手正緊緊拽着他的衣擺。
拽着他的那隻手腕上戴着一串紅繩，其實他在感受到衣物被拽住的同時聽到了鈴響，即便那聲音很輕。
蕭稹回頭望去，就見沈韫正看着他，瞧着與以往沒什麼不同，很是清醒，半點困倦之意都沒。
“……君容。”
沈韫起初神色凝重，好似在質問什麼，可偏偏又不見有開口的打算，正在蕭稹以為對方隻是醉得不想讓自己離開時，對方開口。
“世間無兩全法。”沈韫道，“世間也隻有一個沈君容。我既在文台，就沒法兒全然知曉長陽的事情，處理萬事都無法與長陽城中人相提并論，可我并不覺得自己處于下風。殿下，不要低估朝廷那群老家夥，不要低估梁太傅林尚書，更不要低估我父親，論魚死網破，沈氏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蕭稹知道對方這是又想說沈淩弑帝的意思。
“若殿下覺得我在你身邊心有不甘，那未免太過看輕自己，也太過看不起我了。”
蕭稹呼吸一滞。
“我做事從不将就。”沈韫見對方眼中深沉，半晌眨了眨眼，抿唇一笑，“若是要去城北抓人，最好還是派瀛澈去，他在這方面有經驗。殿下還是在此坐會兒，我現下實在困得厲害，等我睡醒後，勞煩殿下陪我一道拜訪新科狀元，有些事情的答案，還是直接問他來得迅速。”
沈韫說着就松開了手，卻還是垂在榻邊，睡了過去。
蕭稹還在琢磨方才那番話，知曉對方派了瀛澈去，怕他二人撞上，也瞧出對方是真的困得厲害，最終隻是無聲一笑，坐在榻邊，握住了那人垂着的手。
兩掌相合間，蕭稹感受到手背被對方的指尖點了點，很快又卸力，徹底将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中。
待沈韫睡醒已然未正，隻是他睡醒後好似不記事般，隻提了要去尋江攬明一事，對于自己說的其他話卻是隻字不提，好在蕭稹也沒有要戳穿對方的意思。
見到江攬明後，一直到桌上茶涼，迂回了許久，他才終于承認确有長陽來的人尋過他，隻是那人并未說其他，隻說倘若日後沈韫蕭稹來文台，需第一時間告訴那人他們的行蹤。
沈韫與蕭稹對視一眼，問道：“來人身份你可知？”
江攬明擡眼又落下，半晌才支支吾吾道：“那人并未報家門，隻是說父親近日與東宮走得近。”
這還不算報家門？
二人又對視一眼，此時已然将城北那人與太子綁在一處。
沈韫又問：“江大人可曾告知那人，我與殿下的下落？”
“自是未曾！”江攬明當即否認，臨了覺得自己語氣太過着急，顯得不像真話，又強裝鎮定道，“江某來時就知如今江氏與沈氏是一道的，開道一事避無可避，與其被趕來此處，不若先将弟弟送至軍營，自請前往，父親有了沈尚書的照佛，弟弟也有林将軍帶着，我又怎會在此時背信棄義。”
沈韫半信半疑，往身旁一看，就見蕭稹也是滿臉寫着不信，随即聽對方開口：“僅此而已？哪怕此事欺君也不背信棄義？”
“如何是僅此而已。”江攬明起身道，“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适也，無莫也，義之與比。臨行前父親要我将開道一事處理妥當，如今開道前最大的事情便是剿匪，如若此刻将爾等行迹告知太子，豈不辜負沈少傅這般用心良苦，為剿匪一事出謀劃策？”
沈韫輕挑眉眼，意外道：“恕在下糾正一二，如今局面，盡是林柏元所言之果，如何成了在下出謀劃策？實在不好妄自居功。”
江攬明像是意外，臉上好似在說：當時林策提的意見大逆不道，卻也不見有人反駁，況且還是面前的世子殿下與沈少傅一并附和補充的，如今怎的又将話全丢到林策身上去？
但面前二人沒有給他琢磨的機會，隻是又詢問了一番城北那人當初來時的細節，判斷那人究竟是太子的人還是佯裝成太子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待江攬明将所有的細節盡數回憶了一遍後，還是指向那人就是太子派來的，甚至言行舉止都透露着一股太子殿下的作風。
二人沒再深究下去，隻是又與江攬明商讨了一番剿匪之事，這才知道司兵參軍已然在百姓的咒罵壓迫下決定放兵，但剿匪一事他不參與，隻應了周順平等人的要求，由林錦楓林策帶兵圍剿。
具體剿匪事宜得等林錦楓那邊見到兵後才能定奪，是以他二人也未繼續在江攬明府上待着，隻讓江攬明日後有長陽的消息第一時間告知，随即離開。
也不知是不是聽二人念叨多了，以至于他二人一走，還真來了信鴿，雪白信鴿停在江攬明擡起的手上，他将信件取下卻沒有放回鴿子，反倒一掌掐死在手中。
江攬明面上不再有書生氣，餘光瞥見人影，不滿地無視來的那人，又在腳步聲漸近時打開信紙。
信上内容來人沒見着，剛走到江攬明身邊就見對方已然将紙攢成一團，開口揶揄：“下這麼狠的手，好歹也養了一年，怎半點憐憫都不見。”
江攬明懶得看他，在趕來的仆從抵達時将死信鴿遞過去，又接過濕繡帕擦拭，待仆從帶着死信鴿和繡帕離開後冷聲道：“你真是好大的膽子，也不怕他二人殺個回馬槍。”
那人聞言笑得更歡：“那豈不是正好，也省得躲躲藏藏。啧，這文台條件是真的差，每天吃的東西都難以下咽，酒也辣嗓子，我與此處實在不合。”
江攬明餘光瞥他一眼，像是嫌棄：“文台住不慣就去汀蘭，别說得好像我這裡歡迎你似的。”
那人也是好脾氣，拍了拍衣袖：“若是早幾個月去汀蘭興許還趕巧，到底有些人脈，現在去就太晚了，不值當。”
江攬明懶得理他，走進屋就着燭台燒了信紙，緊接着就聽跟在身後的那人又欠揍地開口：“瞞着消息，這可不太仗義。”
江攬明眸中映着最後一點灰燼，撚了撚指尖，這才勉為其難回頭看他：“我似乎沒有義務向你彙報。”
那人搖搖頭：“怎麼和你弟一樣，要麼不說話，一說話就讓人下不來台。”
江攬明神色一凝：“少用他威脅我，真論起來，我倒不如與沈韫合作，到底林氏站在他這邊。”
那人像是半點不在乎，甚至有些狂妄的架勢：“江攬明，你以為皇帝為何會派林錦楓和林柏元來此地？”
江攬明瞥他一眼，他自然知道皇帝是要試探林氏，可那又如何，隻要林錦楓一天不死，他的弟弟就能安然在軍營待着。說到底，此次剿匪，他還得出力保下林氏才對。
“在想什麼？”那人顯然注意到江攬明在盤算什麼東西，臨了又覺得可笑，“想如何保下林氏，為林氏違逆皇帝旨意擅自清匪脫罪？你該不會想把罪責推到沈韫身上吧，怪不得方才說此舉是沈韫提的。”
江攬明沒看他。
“我勸你還是想清楚，殿下如今正是需要他的時候，不管你怎麼處理開道的事情，但罪責，不能落到沈韫頭上，更不能讓長陽城的人知道他還活着。”
江攬明沒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