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渡往後退了兩步。
兩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說出“不好意思”四個字,她下意識擡頭,瞳孔微微一震。
男生根本沒有看她,匆匆道歉,錯身而過。
是他,臉上沒有血,整個人幹幹淨淨的。
江渡忍不住緩緩回頭,下巴抵在肩頭,小心翼翼地去看那個身影到底是要往哪裡去。
但說不清楚是三班的後門還是四班的前門,忽然閃出個身影,江渡一僵,連忙把視線收回,慌亂中,她心虛地蹲下來,假裝系鞋帶,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她滿臉漲的通紅。
等人走過,她快速瞥過去一眼,才發現男生已經沒了蹤影。
他是梅中的嗎?高一?跟上次看起來完全不同了呢……上次以為他是個小混混來着,那種成績很差,讀職高,整天無所事事,談戀愛,抽煙,打架……江渡和同齡人一樣,對職高的學生有一種刻闆印象。
雖然再見到看起來不像小混混了,可也不像什麼……好孩子?江渡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想法,她擰開水龍頭,輕輕掬起一捧涼水,往臉上撲打。
她對他很好奇,是第一次對别人感到好奇。
這種好奇是非常細微的感覺,像薄薄的一層雲霧,彌漫心田,但又沒有強烈到會幹擾正常生活,她回到教室後,不由自主地往後排男生那裡瞄了一眼,非常快,又裝作若無其事地收回。
“江渡,是不是在看我?”林海洋從她進來就一直盯着她,忽然大喇喇開玩笑,江渡蓦地窘迫,她搖搖頭,斂着裙擺剛坐下,教室裡進來個男人,教室裡瞬間安靜下來。
是班主任,姓許,微胖,看起來比較老相,然而他說自己才大學畢業兩年,許老師很幽默:“我今年二十五,可能大家看着我像四十的,其實我是年輕人,沒辦法,我這個人長的一步到位,但我這種顯老的長相最大的好處就是,我到四十還這個樣子,信不信?等老師四十的時候,你們回來看看,是不是這麼一回事兒。”
教室裡好一陣亂笑,江渡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她在心裡算了下,老師四十時,也就是十五年後,哦,她三十歲了,三十歲……可真夠老的啊,三十這個數字對于少女而言,遙遠且蒼老。
真不知道自己三十歲會是什麼樣子,江渡心想,我不要像鄰居李阿姨那樣燙花頭,也不要穿那種包臀裙,我還是要球鞋和牛仔裙。
接下來,是每個同學一分鐘的自我介紹,江渡上去時大家又嗡了一聲,她皮膚雪白,眉毛卻烏黑,同學們立刻直觀地感受到了什麼叫眉眼如畫。
她很害羞,瞳仁亮晶晶的,睫毛忽閃,目光不知道往哪裡安放隻好全程盯着王京京。
許老師在旁邊拿着花名冊,上面,綴有他們的中考成績,等江渡兩句話介紹完自己,許老師喊住她:“江渡?能先擔語文課代表嗎?我看你這分最高。”
“許老師,江渡初中三年都是語文課代表,她作文得過獎!選她!”王京京在底下替她搖旗呐喊,這一下,江渡耳朵根都燒起來,她匆忙答應老師,回到座位上,輕輕打了下王京京。
這個晚上,老師先簡單地搭了個草班子,選出各科課代表,然後,讓男生們去領書,男生們熟起來很快,有說有笑,一齊走出了教室。
開學軍訓是傳統,正式開始前,高一新生們穿着不怎麼太合身的綠色軍訓服黑壓壓往操場上一站,陽光開始燙臉。
大家紛紛埋怨為什麼不是這一周下雨,小聲騷動後,又在班主任掃過來的目光下重新安靜。
台上領導們按次序講話,每個人都說什麼下面我來說兩句,然而大人們的兩句,大家都清楚,最起碼二十分鐘起步。
等到所謂新生代表上台發言,底下已經很不耐煩。
畢竟,新生開學典禮兩個多小時了,主席台不是露天的,但同學們在底下直曬已經有體弱的女生暈倒,被送去醫務室。
“哎,這個代表又不知道講多久,說好的一個小時就能結束呢?”
“曬死了,能不能快點啊,好煩聽這種千篇一律的尊敬的領導,敬愛的老師。”
“大家好,在這個秋風送爽的金秋九月,我很榮幸能被選為新生代表……”有男生油嘴滑舌地接起話,氣氛一變,大家又忍不住偷偷笑起來。
但大家很快不笑了,精神稍稍振奮。
“是魏清越唉,真的是他!”
“那個那個,第一名,就是他。”
“好帥呀,他是在一班吧?我們隔壁!”
江渡在微微暈眩中咬牙擡眸,台上的男生,叫魏清越,整個高一沒有不認識這個名字的,很簡單,他是入學第一名,分在高一一班。
她吃驚地看着男生。
他不是什麼小混混,是中考全市第一名。
原來,自己早就知道他的名字。
江渡擦了擦流到脖子裡的汗。
魏清越上台後,先對台上領導鞠了一躬,然後,走向話筒前,他把班主任事先審核過的稿子往兜裡一塞,眉眼平靜:
“同學們好,大家已經站兩個多小時了,我長話短說。很高興我們此刻站在梅中這裡,離最初的夢想又更近一步,希望我們大家都一樣,在這裡能夠學習好,生活好,一如既往,不負青春,謝謝,我的發言完畢耽誤大家時間了。”
男生說完,稍稍一鞠躬,轉身下台。
整個操場寂靜了一刹。
所有人都沒想到,魏清越作為新生代表,壓根沒用事先準備的發言稿,一分鐘臨場發揮,留下面面相觑的領導老師,還有懵然的同學們。
不知誰帶頭喊了句“好”,緊跟着,是山呼海嘯般的掌聲,江渡就是在這樣的掌聲中身子一軟,人暈了過去。
這注定是一個難忘的開學典禮,梅中新生第一名特立獨行的發言,灼熱的秋陽,躁動的情緒,暈倒的女生,構成了這屆學子梅中生涯的第一幅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