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璃暈倒在一個清晨。

楚雲憶備好了早膳，卻等不來房内的動靜，一時心急，忍不住破門而入，看到的，是令他險些窒息的場景——

大片大片的血迹浸濕了半邊床塌，刺目的顔色瞬間染紅了楚雲憶的雙眸，他閃身上前擁抱起面無血色的少年，幾番掙紮，險些撐不起那隻想要探脈的手。

“璃兒……”自喉嚨深處擠出來的聲音仿若鬼叫，難聽的找不出一絲人氣，萬幸的是指尖下那微弱的靈脈依舊跳動，可……也隻是在跳動了。

洛璃的狀況無一不預示着，這個恣意陽光的少年鬼氣侵體，已然油盡燈枯。

“一個大男人，哭什麼？還是一閣之主呢！”孱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冰冷纖細的指尖顫抖着在楚雲憶的臉頰上蹭了蹭，離開時清晰可見上面挂着晶瑩的液體。

自己……哭了嗎？

楚雲憶微楞地眨了眨眼，顧不得從眼眶中流出冰涼液體帶出的細癢感覺，他一瞬不瞬地注視着懷中的少年，那執着的目光，險些将少年拆吞入腹，藏起來，藏到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連十殿閻羅也無法将其帶走。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洛璃虛弱地擠出一抹笑容，安撫着反複踏步在崩潰邊緣的男人，即使當時昏迷，他也能感受到，如果自己不能及時醒過來，那麼楚雲憶的生命，也一定會随自己而去，停止在這本應意氣風發的年紀。

“璃兒，求你……”清冷不近凡塵的男子緊緊地将洛璃箍在懷裡，他淚如雨下般的苦苦哀求，“求求你，給我一個留住你的機會。”

“别怕，我沒事，真的，沒事了。”洛璃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隻能柔聲的重複說着這句話。

他知道，外面有無數的人，為了他能活下去，在拼盡全力奔波着——

瀾機閣，雲華門，甚至是遠在川蜀的梁家，大家都在努力尋找，尋找着破解鬼氣之法，可是，這法子就像沉入大海的巨石，叫人覓不得絲毫的蹤迹。

而楚雲憶更是分身乏術，一面恨不得自己能夠親自去尋找那記憶中看到過的古籍殘卷，卻又舍不得離開洛璃身邊半步之遙，生怕一個不慎，便是生死相隔。

洛璃将這些努力看在眼裡，他不想辜負大家的期望，故而每一日都在與自己那所剩無幾的求生意志做着殊死的抵抗：無數的念頭在腦中浮現，蠱惑着他，太累了，還是再休息一會吧，别掙紮了，爹娘還在那邊等着自己……他在其間覆滅沉淪，被渾身的痛楚拖拽着陷入放棄困獸之鬥的想法，可卻在最後一刻，一道閃着曙光的念頭侵入腦海，告訴他不要放棄，不要獨留楚雲憶一個人在這世上，他受不住，他會随自己而去。

睜開的雙眼如救命的良藥，拯救了楚雲憶痛苦到無法呼吸的心情，他如飲鸩止渴般，将自己的生命放心交給那緻命的毒藥，不計後果，義無反顧。

隻是，上天似乎連這微薄的希望都不願意多給，璃兒他……陷入昏迷的時間，一日多于一日……

“璃兒，你知道嗎？其實，我們在很小的時候，便已經相識。”楚雲憶抱起剛剛清醒過來形銷骨立的少年，将他輕輕放置在自己的腿上，面前置一面銅鏡，邊梳理着一頭如墨的長發，邊音色輕柔地說道。

“哦？小時候？有多小？我怎麼沒有印象了？”昏睡了一天一夜的少年雙唇是不正常的白色，他在楚雲憶看不到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用牙齒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想要借此掩飾自己那病弱難堪的樣子。

楚雲憶餘光瞟到少年的小動作，心中猛地抽搐了幾下，他艱難地壓下堵在喉嚨的酸澀，裝作愉悅地繼續開口說道：“你當然記不得了，那時你不過垂髫，路都走不穩，怎麼會對一個隻有一面之緣的人有印象。”

“不許借機造謠啊！誰走不穩路了？我自幼天資聰慧，一歲能健步如飛，三歲便能坐穩馬背。”驕矜的小公子目光中滿是自得的神采，他不輕不重地戳了戳楚雲憶的胸膛，故作兇狠地威脅道：“給你次機會，趕緊為我澄清事實，否則休怪我不念舊情。”

“好好好，璃兒天賦異禀，乃當世修仙奇才，楚某望塵莫及，剛剛言語冒犯，還望見諒。”

“這還差不多。”作惡的手轉道去把玩垂挂在胸襟上的碧玉環形押襟扣，口中卻好奇的接着問道，“你當真與我見過面？”

“是，十年前，在金陵。”

十年前啊……

洛璃歪了歪頭，一邊看着鏡子中楚雲憶手指靈活地用和衣服同色系的發帶紮起高高的馬尾，一邊回憶着自己五歲光景時遇到的人和事。

“當時洛宗主帶着你，從一群惡霸手中救下了我，你還給了我一塊你最愛的山楂糕。”楚雲憶用發帶紮起一個漂亮的結，退開一些距離，滿意地打量着容貌精緻的少年，疾病難掩他身上的光芒，洛璃生來便注定是那最璀璨的明珠。

“山楂糕啊？說起來，小時候我确實很喜歡吃山楂糕來着……”纖細的手指有節奏地輕點下巴，視線飄向左上方的屋頂，他思索了片刻，猛地在楚雲憶的懷中坐直了身體，面上流露出欣喜的神情，“好看哥哥？你是好看哥哥？”

楚雲憶唇角含笑，眼中溢滿溫柔的情緒，他看着洛璃一臉期待的樣子，一字一頓地應道：“是，我就是璃兒的好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