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绮翻動着菜單,指尖輕快,在喜歡的菜式上稍稍逗留。二十出頭的服務生忍不住贊歎:“您的手真好看。”景绮确實有一雙欣賞價值極高的手,白皙、纖長、不幹不燥、骨肉勻稱,連指甲蓋都是粉色的微微凸起的長橢圓形。念書的時候,景绮的媽媽還去給景绮算過命,大師說景绮将來就是要靠這雙手吃飯的。
現在嘛……景绮懶得多想。
“你還要加點什麼嗎?”合上菜單,景绮禮貌性地問了一句。
謝驕抱着手機頭都不擡:“表嫂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待服務生離開,景绮低聲感慨:“有時候我真想掐死你。”她慢悠悠地說,一如她慢悠悠地撕着餐前面包,蘭花指翹起,很有不沾陽春水的貴婦風範。
松軟的面包遭受她的指腹壓迫,變成了可憐的薄薄的一片。
“掐死我有屁用。”謝驕依舊不擡頭,“你又繼承不了我的遺産。”她忽然笑起來,甚至笑出了眼淚。眼淚窩在眼角,将眼線都氤氲,變成一小汪青綠湖水。
“喂喂喂!”景绮氣得去敲大理石的台面。她問都不用問,這女人肯定是在跟男人聊天。還有什麼比新鮮的男人更讓她開心。
“幹嘛啦!我釣男人呢!你要看得不爽就跟你們家Matt打個電話。”謝驕對目前這個暧昧對象很滿意,她最享受這種塵埃落定前的推拉撕扯,紅線若有似無,彼此要拿出十八般武藝才能将它繞進手心。
景绮潑她冷水:“你釣男人?還是男人釣你?你上個男友叫什麼……昆汀?坤坤?”不怪景绮不上心,記住那些路人的名字簡直是在浪費自己的腦容量。
“是阿西!”謝驕噘嘴,她尊重每一位前任。
“Fine,阿西。”景绮舉手投降,此刻隻想學韓劇裡的惡毒女配飙一句“阿西巴”,“這男人好命啊!臨走還順了你一輛阿斯頓馬丁。他跟了你多久,三個星期?”
“一個月!”
“唉,當男人真好,富婆大多比富翁出手闊綽。”
“我不喜歡欠風流債。”
“還挺有道德。”
“那是,畢竟我是女人,基因裡自帶高尚。”
午餐吃到甜品那一步,高尚女人謝驕又将話題繞回了高爾夫球、和趙意田、和Matt。
“有完沒完啊,姐。”謝驕比景绮大了小半年,每當景绮對她沒辦法的時候,就會翻着白眼怒喊“姐”。
“反應不至于這麼大吧,表嫂。”謝驕和她各論各的輩分,“說真的,我到現在都沒搞明白你和Matt怎麼會搞在一起的。搞就搞了,還真的結婚!”
“注意你的措辭!”謝驕直接将叉着海綿蛋糕體的叉子對準謝驕,黑巧流心滴在潔白桌布上。
謝驕将腦袋湊上前,一口咬下蛋糕:“别浪費食物好嘛。”說完慢條斯理地擦了擦發黑的嘴角,擦完才繼續說道,“我記得你一開始看上的是王銘聖啊。”
“我記得你一開始就說我配不上王銘聖。”
“喂,小心眼了。”
“不至于,我覺得這麼多年你說得最有道理的話就是這一句。”人貴有自知之明,那是二十多歲的景绮沒有參透的事情。她自诩勤懇、忠誠、堅韌,有一點點漂亮、一點點天賦、一點點家世,隻要努力不懈為什麼不能坐上青雲梯呢。
完美的愛情、理想的事業、跳躍的階級,很難嗎?再難也不會難過高考吧。
事實證明,十八歲後的世界,沒有比高考那幾張卷子更簡單的東西。
“謝謝你。”景绮舉杯,巴黎水裡的檸檬片亂轉,泛起晶瑩氣泡,猶如眼中的真摯。
“伐要謝,阿拉薩甯幫薩甯。”(譯:不用謝,我們誰跟誰。)
救命,這突如其來又颠三倒四的吳侬軟語聽得景绮腦袋嗡嗡。她明白了!
“你現在這個男朋友絕對是江浙滬的!”
“你聰明的,他上海人,祖籍舟山!”謝驕笑得像一個初戀被發現的未成年少女,而後又鑽進了自己的手機裡。
好在她還是有人性,沒多久就将手機擺回桌上,屏幕向下。
謝驕與景绮有兩個月沒見,八卦和牢騷存得比喜馬拉雅還高。臨到分别時,景绮又想起一件要緊的事。
“六十五歲,也不算小生日了,送什麼好呢?”雖然結婚有三年,景绮還是不習慣稱呼她的mother in law為“媽媽”,一定要加個定語。而且她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稱呼自己親媽之外的人為“媽媽”。
假裝親昵,仿佛兩家融為一家,簡直是地球上千百年來最大的騙局之一。
謝驕擺擺手,認為這不是值得思考的問題:“給你婆婆送根珍珠項鍊好了。她那個年紀,買串金珠或者澳白,要大尺寸的,13-14mm,肯定喜歡。”
“哦。”景绮拿包的手頓了頓,“不對。”
“哪裡不對?”
“你肯回答這個問題,還這麼詳細地回答,就不對。”景绮一邊說一邊垂着頭整理自己的上衣和相機帶子。
她今天背了一支徕卡Q3相機,斜斜地垂在身前,肩膀上還有一隻堪堪能塞下手機的雪白色Chanel WOC,是不羁的文藝青年,也是不差錢的少婦。
“哎,我替你分憂還不好嗎!”謝驕乖張,三十歲和二十歲一個模樣,撅着屁股就往景绮身上撞。
這一撞,各種金屬鍊子乒呤乓啷,清脆又熱鬧。
景绮“啧”了一聲,嫌棄她行為魯莽:“拜托,這是我新買的!”然後眼睛一亮,忽然擡頭和謝驕對視,“我想起來了,你之前好像是說新買了一個珍珠養殖基地?”
“已經在注冊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