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Kingsley呆呆地看着給自己整理衣服的景绮,嘴裡嘟嘟囔囔的,不知道想說什麼。
最終化作一個故作成熟的“唉”字。小朋友鼓鼓的肚子也跟着憂愁地起伏。
天真蠢笨模樣,是真的很難讓人沖他發火。
“對不起嘛,媽媽。”他抓了一縷景绮的碎發,手指尴尬地摩搓着。他也是太苦惱了,才會跟嫲嫲吐露心聲,嫲嫲又打電話給外婆,這是嫲嫲、外婆和他一起想出來的辦法,她們說媽媽一定會同意。
“Kingsley。”此刻的景绮哪裡還有什麼火氣,她滿臉慈愛,好聲好氣,“你要是不回上海的話,就要很長時間看不到媽媽了哦。”
“媽媽上班不放假嗎?”Kingsley反問,不等景绮開口,他又自己回答道,“沒關系,幼兒園會放假的,Kingsley一放假就去找媽媽。”
這好像沒有什麼值得感動的,景绮卻忽然紅了眼眶,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她不想讓Kingsley看到自己的眼淚,于是裝作擁抱,輕輕地趴在了Kingsley還很窄小的肩膀上。
萬事萬物,有舍有得。
她不願意做孩子的附庸,Kingsley就勢必要受委屈。
“傻不傻啊。”王銘喬笑話她,落在她肩膀上的那隻手卻像是一種安撫。
沒有Kingsley這件超大“行李”,景绮返滬的行程突然變得輕松許多。
她一個人,随身背一隻中号的Toujours,兩隻30寸的行李箱甚至都沒裝滿,而且有半箱裝的都是網上推薦的香港特産,比如跌打膏藥、燕窩花膠、珍妮曲奇。她自覺這些伴手禮價值不高,又加購了一些送給阿姨媽媽的珍珠項鍊、黃金首飾、Hermes絲巾。
其實上海應有盡有,哪裡會缺這些東西,但空着手回去總歸不成體統。
三小時的飛行,一頓空中餐、一杯可樂就能填滿,甚至沒有多餘的整片時間供人思考。
一下飛機,才走在飛機廊橋上,景绮就聞到了獨屬于上海的凜冽的風。闊别幾年,仍舊熟悉。
她去過許多國家許多城市,最北甚至走進了北極圈,可沒有一個地方讓她覺得比上海更冷。好在現在不過是初秋,一件Burberry風衣足夠擋住瑟瑟涼意,要是到了三九四九的寒天,上海的冷簡直是要刺透骨頭,棉毛衫棉毛褲也不過是飛蛾撲火。
還記得小時候家中沒有地暖,哪怕空調開到29度,把人的臉蛋吹紅、腦袋吹暈,一雙腳還是仿佛在冰窟凍着。
腳上長凍瘡的回憶跟着湧現。還有那些在課堂上被凍瘡癢得難受、忍不住去撓的尴尬瞬間。
從前從前,多淳樸。以為全世界都會在冬天生凍瘡,
現在的她已經是熱不着、凍不着,一年四季,皮膚光滑,從容而風光。景绮看着玻璃門上倒映出的自己,不由得想起從前英語作文時最老套的一句“How time flies”!
說好不用接機,景绮媽媽黃真芳已經發來機場出口等候處的圖片。她不會開車,想必爸爸也一起來了。
景绮忽然緊張起來,心情堪比從前拿着卷子去找爸爸簽名。問題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卷子上是幾分。
他不會要在機場和她吵一架吧,又或者把她這個女兒從頭到腳扒一遍——沒良心、不肯吃苦、自私自利、貪慕虛榮、未婚先孕,不過最大一樁罪應該還是“不孝”吧。
不不不,不至于,這麼多年過去了,天大的氣也該消了。
景绮在心裡開解自己,卻忍不住回憶父女當初的最後一段對話。
“你以為沒有我跟你媽,你能混得比現在好嘛!”
“至少我不會過得這麼憋屈!一輩子幹自己不喜歡也不擅長的工作,天天重複有什麼意思。”
“喜歡能當飯吃啊。你喜歡寫寫東西、拍拍東西,當個愛好就行了。我們家祖上不要說三代,哪怕五代、七代都沒人做這個的。不可能成功的。你這個年紀就應該跟領導搞好關系,争取四十歲之前成為财務總監。”
“你那麼喜歡做财務,你自己去做啊。反正我辭職信已經交了。”
“我都找過招呼了。禮拜一你照常上班去。”
“我不幹了就是不幹了!随便你去打招呼!”
“那你準備靠什麼生活!啃老嗎?你要是不去上班,就給我滾出去!别指望我和你媽會養你。”
“走就走,你以為我很喜歡跟你們住在一起嗎?一天天的被你們從早數落到晚,我都要抑郁症了!”
“那趕緊走,走了就别回來!”
“不回來就不回來。”
回憶變得色彩清晰,離開家的那一天,她用的就是這隻正在傳送帶上的紅色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