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佳樂沒有想到試戲現場會有這麼多人。

當然，景绮也沒有想到。她原本隻邀請了樊李李、陳綠筠、唐栗知以及生趣工作室的負責人秦詩卉。她沒有很大的野心，能用女性視角講好女性故事就心滿意足。至于男人們的意見，她似乎并不打算浪費時間傾聽。然而中途厲平來轉了一圈，這就像一種蜂王發出的訊号，吸引其它人也争相來這裡一窺究竟。

眼前的男演員正在诠釋自己對角色的理解，他就像是在背課文的中學生，偶爾會漏掉某一句，然後生硬地繼續背下去。他做過網店模特、演過幾部短劇，知道自己哪個角度的側臉最好看，也知道自己做哪個表情最可愛，但刻意凹出來的帥氣實在難以讓女人的多巴胺飙升。

陳綠筠灌了幾口咖啡給自己提神，秦詩卉假裝接電話出去透氣，唐栗知甚至打開了抓大鵝的小程序，手指飛快地戳着同一形狀的甜品。

樊李李抱歉地看向景绮，畢竟這是她推薦來的。景绮聳了聳肩膀，很給面子地欣賞完了他的背誦，隻是眼神會忍不住飄到窗外的雲朵上。

它緩緩地飄，穩穩地飄，心平氣和又方向明确。

不像人類會焦慮、會沖動、會迷失方向。

“休息五分鐘吧。”景绮出聲。

一上午面了四個男生，卻沒有一個能讓人覺得非他不可。硬要選擇的話，也就奇光視頻推薦來的上戲男生還算貼合。

也不是毫無收獲，景绮提前安慰自己，至少用了奇光視頻的人，等于已經拿到了奇光視頻的訂單。

景绮一邊走出會議室一邊撥視頻電話給Kingsley，她需要從天真無憂的兒子身上獲取一些能量。她全神貫注地往前走，視線單一，隻有自己的手機屏幕和已經長出一小半的美甲上。

因此正在候場的姚佳樂和她揮手打了招呼，卻沒有得到一絲回應。

她是在避嫌嗎，姚佳樂心想。還是上次要求她做自己經紀人的事情惹惱了她。

姚佳樂用手腕底部的骨頭敲了敲太陽穴，他強迫自己忘記自己作為“姚佳樂”的情緒。他是“楊宵”，是《潮濕童話》的男主角。

景绮的視頻通話撥通了，想象中的笑臉此刻是鼻涕眼淚烏糟糟的哭臉。不誇張地說，Kingsley的哭戲超越至少80%的流量演員。

“绮绮救我！”他在距離畫面一米開外的地方怒吼，握着小拳頭，皺緊了眉頭，依舊穿着那套小蔥色的衣服。

黃真芳進入畫面，她無奈搖頭：“你爸非要教他珠心算，教的是人仰馬翻。”

沒說幾句，景觀成哼哧哼哧地插進話來：“他媽媽幼兒園的時候，珠心算多厲害啊。别說三位數，五位數七位數的加減法都是随便算算。你看看叫，他現在連兩位數的加減都算的一天世界（注：上海話“一天世界”即普通話“亂七八糟”）。”

Kingsley大喊：“那說明Daddy是笨蛋。”他用上吃奶的力氣，力證一切都是基因的錯。

景觀成喊回去：“外公不是剛度（注：上海話“剛度”即普通話“傻瓜”）。是你不用心！不聽話！”

“爸爸，學校有老師的，你不用特地去教。你們帶他蕩蕩馬路、去迪士尼玩玩就好了。”選男主角時的頭疼在此刻爆發，景绮不由得長吸一口氣。

然而景觀成沒有感受到這份沉重，他向來執着在自己的世界裡。下一秒，連帶着景绮和完全沒有現身的王銘喬都被景觀成罵了一頓：“還沒說你們呢。你跟小王選的什麼學校，花這麼多錢，怎麼什麼都不會啊。你那個潘伯伯，他孫女不要太厲害噢，又是古詩三百首，又是圍棋高手。”

“有我和Matt在，Kingsley不用這麼卷的。”

“你這是什麼話！有你這麼帶孩子的嗎！”

“爸，我從小卷到大，卷出什麼結果了。你們逼我學理科、學金融，當時學得多痛苦，我大學都快讀成抑郁症了，結果呢，現在一點兒都用不上。累死累活全是白努力！我現在就想讓Kingsley開開心心的，不行嗎。他不是我，也不是你，不需要沒苦硬吃！這幾天辛苦媽媽和你了，我今天晚上就把他接回家。”

景觀成是很特殊的存在，不管景绮如何修煉，在他這位父親面前，永遠三秒破功。童年那些被嚴加管束、強制教訓的回憶，早已積壓成心疾，隻等随時洩洪。

挂了電話，一轉頭，景绮才看見身後的姚佳樂。他演技不佳，正裝作一位路人，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待會兒你就準備用這個演技來争取男主角嗎？”景绮的怒火殃及池魚。

“我……”姚佳樂像是被魚刺卡了喉嚨，喉結滾動，怎麼都咽不下去。

而景绮沒有多看他一眼，踩着粗跟靴子就走了，隻留下過道裡充滿規律的腳步聲。

“下一位，姚佳樂。”唐栗知機械地宣讀名字。

在座的都已經疲憊。在姚佳樂進來的那一刻，沒有人目光灼灼，沒有人低呼出聲。這隻是試戲流程的一個小節。

直到他開始扮演“楊宵”，成為“楊宵”。他用心地诠釋劇本中男主角的兩個階段——最初愛笑的少年，酒窩陽光燦爛卻對青春悸動懵懵懂懂；後期擰巴的青年，忍不住又争又搶，搶到了手卻怕自己不配。

他甚至臨時發揮了一段獨白，填補了劇本裡關于“楊宵”内心活動的空缺。

所有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他的身上，去跟随故事、去尋找結局。

當他結束表演，景绮沖着樊李李招了招手：“你跟他現場搭一段試試。”

演繹再次開始。擁擠的樓梯，下課的高峰，他攔住她，想要表達心意，她卻眼神躲避、拒絕回應，反複逼自己想起男友的存在。明明刻意保持着距離，卻又因為被卷在洶湧人潮裡，不得不靠近、再靠近。他下意識地保護她，不讓别人沖撞到她，她卻甯願自己被人推來搡去。

當人群散去，他再度想要開口，她卻搶先一步逃跑了，連一句”謝謝”都沒有，隻提醒對方彼此都有戀人在等待。

時間錯位的感情，愛戀隻能當作苦果咽回去。

秦詩卉側過頭，在景绮的耳邊小聲評價：“這兩個人挺搭的，很有CP感。”

景绮沒有點頭，也沒有說“嗯”。她眉眼無波無浪地看向姚佳樂，然後讓唐栗知繼續通知下一位。但她的心顯然已經有了答案，不然她的手不會下意識地點開姚佳樂的微信。她甚至已經猜到了他們的對話會如何進行。

他一定會提起讓自己當他經紀人的事情。

她依舊還是拒絕。

然後他會拿這部戲的男主角作為手上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