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姚佳樂回答之前,Kingsley的肚子敞亮地叫起來,他拍拍肚皮,向景绮驕傲地報出需求:“媽媽,我餓了。”
“讓你不肯在外婆家吃飯!”景绮教訓他。
“我也好餓。”姚佳樂開始演學齡前幼稚的小男孩。
景绮在反光鏡裡冷着眼掃了他一記,可惜後者接收不到,他正在和Kingsley比誰的肚皮更扁。
“媽媽,你今晚燒糖醋排骨好嘛?外婆給你都切好了。”Kingsley給景绮布置任務,然後他沖着姚佳樂大拍胸脯,“媽媽燒的糖醋排骨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簡直是在強迫姚佳樂留下共進晚餐。
景绮不語。内心簡直想把自家兒子抱懷裡狠命地揉一通,寶,我做的糖醋排骨好吃是因為我都會提前買山楂。沒有山楂,我怎麼燒。
發愁之際,車子已經駛入地庫。和景绮打過幾次照面的流浪貓像是有靈性,此刻正蹲在景绮的車位上,好像一隻靈獸迎接主人歸位。
她剛要解開安全帶,姚佳樂已經提前拉開車門,興奮了一路的Kingsley跟着也要往下跳,姚佳樂當即回頭,橫過一隻手把Kingsley攔在座位上。
“坐好。”他嚴肅起來的樣子,還蠻像一個靠譜的大哥哥。Kingsley立馬正襟危坐,就差把兩隻手疊在胸前,以證明自己是個三好學生。
然後是下車,解開兒童座椅,抱着流浪貓去角落,偶爾回頭看一眼跟屁蟲Kingsley。
景绮在這些場景裡選擇做一個攝像頭,她無意和他有太多交集。雖然都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但職場的男女關系實在太麻煩,哪怕沒有一絲情愫,鬧出绯聞或流言,脫身總歸耗時耗力。
“Kingsley,我先上去做飯。你知道怎麼帶佳樂哥哥上樓嗎?”她此刻負重有些多,一個行李箱,兩個大拎袋,一隻裝着筆記本的hobo,但她好像駕馭得很熟練、很輕松。
Kingsley有了貓咪陪玩,餓不餓的早就跑到了九霄雲外。他比了個“OK”的手勢,扭頭就向姚佳樂發起崇拜光束:“佳樂哥哥好厲害,書包裡還有貓條!”
“因為我家裡也養了一隻小貓。”
“它有幾種顔色呀?”
“2種?3種?下次我可以帶它來玩。”
“佳樂哥哥,可以把貓條給我嗎,我也想喂它。”
景绮聽見兩人悉悉索索的聲音,漸漸遠了,漸漸輕了,好像在密謀什麼。
再見面的時候,“佳樂哥哥”已經變成“樂樂哥”。不知道姚佳樂有沒有給Kingsley特訓過,景绮隐隐感覺Kingsley念出了一種道上的感覺。
嗯,小孩子的友誼,她不插手。
“洗手吃飯。”景绮端出三菜一湯。黃真芳已經做完前幾道工序,對她來說,這頓飯難度幾乎為0。
不過Kingsley仍舊給面子,兩隻小手鼓得用力:“一定很好吃!媽媽已經很久沒有給我做飯了。”後半句話是對姚佳樂說的,說得有些委屈。
奈何他媽媽不吃這一套。
“有沒有玻璃膠帶?”姚佳樂問得突兀。
景绮翻了兩個抽屜才找到,遞到他手裡了才問:“怎麼了?”
“我黏一下貓毛。”
“不用這麼講究。”
“你不是貓毛過敏嗎?”
景绮都不必再問下去,貓毛過敏的事情絕對是Kingsley這個長舌小子說出去的。所以說不能讓小孩子知道太多事情,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把家裡的老底賣得一幹二淨。
“我隻是不能和貓咪一起生活。偶爾摸一下沒事的。”景绮解釋道。
姚佳樂的手于是在空氣裡頓住了,顯得有些無所适從。這種拘束感或許是景绮給的,或許也是這套房子給的。
作為一個在上海生活了幾年的人,姚佳樂對這個小區早有耳聞。成為這個小區的業主,已經變成社交符号,證明你至少是這個城市金字塔尖尖上的那2%。但當電梯門打開,走進這個比普通豪宅還要大的客廳,穿越過彩色螺钿的蜂鳥櫃子和綠得有些蒙人眼睛的金錢豹地毯,在270度環繞陽台裡看到才冒出來的月亮時。
姚佳樂還是不可避免地瞳孔放大、倒吸一口氣。他甚至可以看見兩個月亮,一個懸在高空,普照衆生,一個浮在湖面,纏綿起伏。湖面邊上圍繞着許許多多螞蟻一般狹小的人,他也曾是其中的一員。
姚佳樂忽然天馬行空地想到,童話裡灰姑娘進入城堡,難道也是這樣的感受。
“樂樂哥!你吃!”一根貓條,Kingsley俨然已經把姚佳樂當成自己的大哥。
而姚佳樂剛好趁着咀嚼的空當,消化一下自己的情緒。
“好吃吧。”Kingsley追問。
盡管一旁的姚佳樂和景绮都一字不發、認真吃飯,Kingsley還是小嘴巴巴個不停。
“食不言寝不語。”景绮嫌他聒噪,拿筷子敲打他的手背。
“哼,外公天天在吃飯的時候說我笨。還和外婆吵架。”
他随口一說,景绮童年時期的噩夢卻立馬泛濫。景觀成在國企裡當慣了領導,回到家裡也永遠想當領導。從小到大多少頓飯,景绮被說哭,含着眼淚嚼米飯,哭了還不算完,還要因為哭泣繼續被說。
幸好Kingsley心大,隻會氣鼓鼓地搬救兵,不會像她這個窩囊的媽媽一樣安靜流淚。
“我才不是笨小孩呢。”Kingsley“哼哼”道,“绮绮那麼聰明,幹什麼都很厲害,所以我以後也會很厲害。”
小孩子不會撒謊。因此景绮在這種時候心情最愉悅,滿足感像氣泡水噴湧而出,一口下去,通體撫慰。哪怕外頭的世界爛透了、累傻了,在他兒子心中,她還是無可取代的厲害。
“說得對!你才不是笨小孩。”
姚佳樂乖乖扒拉着米飯,隻是偶爾會像小偷一樣,利用某些景绮不設防的瞬間去捕捉她眼睛的變化。有一瞬紅得都有水汽了,卻也很快被壓下。
她就像今晚的月亮,是一輪很飽滿的圓。什麼都會,什麼都擁有,什麼傷痕都可以自我修補。她看似溫柔,留給人們那觸手可及的水中月,卻隻是一場疏離的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