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绮坐實了好媽媽、好妻子的人設,護送他們兩父子一路到機場。
車裡不缺熱鬧,全是Kingsley的絮絮叨叨。哪怕對着高架上的廣告牌,哪怕他根本不認識幾個字,都可以巴拉巴拉發散出一個自己的小宇宙。
王銘喬和他有來有回,從飛鳥的家在西伯利亞的哪個村聊到火星上會不會有小籠包,還突然扯到要在半山開一家珍珠奶茶店,完全不存在冷場。但小孩子到底精力有限,沒多久就歪頭大睡。
景绮是老練的司機,而王銘喬是優質的乘客。一個沉浸音樂,一個處理手機上的業務,車内恢複甯靜。
直到快要到機場的時候,王銘喬才開口說了一句:“你現在車子開得很穩。”語氣公式化,就像景绮在滴滴打車軟件上發出的那些評價。
于是她裝聾,沒有搭理。
“等寒假了,你回香港接K寶?還是我給你送來?”他又問,手指正在折疊屏上指指劃劃,應該是在規劃行程。
“讓你的秘書送他回來就行。”
“我答應他放假了帶他去雪場玩。”王銘喬口中的雪場據說是王銘聖的10歲生日禮物。
王銘聖是老爹光明正大的兒子,在百般寵愛下一路成長,他要學滑雪,自然有各種人等獻上最頂級的雪具。不過老爹寶貝他,借花獻佛未免敷衍,雪具再高級也才幾個錢,因此大手一揮,買下北海道二世谷的一片地,打造了一個私人滑雪場,還配備了度假村一座。
港城和王銘聖年紀相仿的那些玩伴幾乎都在童年時期去過那座滑雪場。若是不知曉、沒去過,就是資格不夠。
景绮很多年前去過一次,那座雪場的門口印着王銘聖的名字“Sean”,請了日本當地事務所設計,字體規整,拐角圓潤俏皮,上方有一個簡筆畫的紅色小房子,代表“家”的含義。
當時她是被謝驕帶去的。她發誓,去之前她就是想好好休假、順便學會滑雪,但站在漫畫一樣的如同牛乳冰淇淋的雪地裡,看着一身紅色的熱烈如火焰的王銘聖,她一眼傾心。然後才從謝驕那裡知道他是王家的小兒子,八心八箭如假包換的頂級富二代。
明明出生在銅臭之家、手上過了多少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卻清爽得像是冰鎮啤酒裡的乳白浮沫、深夜下過雨後的潮濕的風。
景绮一瞬間犯了庸俗病,五天的滑雪之旅,一雙眼睛就粘在了王銘聖身上。
她沒有跟任何人講,隻是王銘聖喜歡吃什麼,她也多夾兩口,哪怕她喜歡生食超過王銘聖喜歡的烤物;王銘聖去哪條道滑雪,她也往哪個方向滑,哪怕她是新手,去高手雪道需要承擔一定風險。
她很享受一頭紮入的感覺,沉迷于和“王銘聖”有關的名詞解釋,但離開網絡世界,她卻表現得像是一面風平浪靜的小湖泊,偶爾發出聲響,很快就會淹沒在此起彼伏的其它聲音中。
謝驕認為她的這種行為是“悶騷”、是“夢女”、是“葉公好龍”。她是第一個發現景绮喜歡王銘聖的人,或者說,她是第一個直接點明的。
“你們不合适。”謝驕下了判詞,她正拿着纖細的筷子去夾河豚魚生,搭配安康魚肝醬和新鮮裙帶菜,不用品嘗,味蕾已經生津。
景绮哼哼兩聲。她心想,你說不合适就不合适啊,我可是個清清白白的好女孩。那時候景绮還喜歡拿“好女孩”定義自己,仿佛是一種榮譽——比如賢妻良母的準後備役。
滑雪第四天,謝驕和景绮約了車一起去小樽,結果謝驕前夜來了姨媽,先不說腹痛是否難忍不說,她養尊處優慣了,就算隻有一點點疼她也不肯起來的。
“你不要顧及我,這裡有的是人照顧我。”謝驕蒙着腦袋,一副沒力氣說話的樣子。
“我是擔心我自己。窮鄉僻壤,就一個司機送我去。多可怕,時刻要上演《柯南》的。”
“司機不傻,一樣要打劫,劫你最不劃算。”謝驕說話赤裸,景绮并不放在心上。她重新查看過包裡的随身物品,便驅車前往小樽。
坐在車裡的時候,漫天落雪,前路茫茫,後路蒙蒙,課本裡“銀裝素裹”四個字忽然具象化。那一刻,她多麼希望自己會開車,這樣就不需要司機,就可以擁有徹底的自我空間,她會播放莫紮特的《第四十交響曲》第一樂章,去對沖整個世界的寂靜深邃。
景绮其實很享受一個人的旅行。
不用和任何人商量,隻需要專注自己的需求。想買就買,想吃就吃,想拍照100張就拍照100張。因此到了返程時間,她居然還有些意猶未盡。
最後一站自然是購買伴手禮。小樽哨子是出了名的,不過此哨子非彼哨子,日語中的“哨子”指的是玻璃藝術品。景绮在一家百年老店裡挑了一隻冰裂紋的純白花瓶,瓶肚幾乎是個标準的圓、收口卻極小,店家說使用時最好隻插一隻,這種唯一性瞬間打動了景绮,結果一看售價53500日元,她立馬收手。随後她又挑了兩隻不倒翁玻璃杯,一藍、一黃,切面特别,在燈光之下會折射出繁複又瑰麗的光束,最重要的是價位适宜。
排隊買單前,她臨時變卦,追加了一隻紅色的。她認為這是一種美好的鋪墊,預示着她對王銘聖的愛慕會開花結果。
司機堵在了不遠處,景绮不願幹等,又進了一家零食手信店鋪。她晃了兩圈,随手挑了幾樣網上熱門的,想要結賬的時候卻發現隊伍動也不動。
正在買單的那一位女生似乎卡住了。
“需要幫忙嗎?”景绮内心的潛台詞卻是,大姐你趕緊的吧,我趕時間。
女生柔聲道:“這是我之前買過單的兩盒零食,出了門我又想買個冰箱貼,就繞了回來。現在她要我把這兩盒糧食再買單一次。我和她解釋了一遍,還給她看了支付記錄,不過她好像聽不懂。”
日本老齡化嚴重,很多鄉野小店往往是老年人擔任營業員,聽不懂英語實屬正常。景绮于是用日語向營業員解釋了一遍。
不過對方顯然不隻是英語不通,對待她們這些亞裔遊客還帶着有色眼鏡。隻見瘦小的營業員老太白了她們一眼,指着兩盒零食說上面沒有已結清的貼紙,又指了指手邊的一卷貼紙,理直氣壯。
“也許是你忘貼了呢?”景绮反問,笑容幅度扯到最大。純正的日語或許是溫柔的,又或許是刻薄的,但到了景绮這裡,還沾上了一絲絲匪氣。
營業員老太架了架老花眼鏡,撥通座機要求店長前來主持正義。
景绮不帶怕的,點了點店裡的監控攝像,然後歎了了一句“殘念”(日語意思:遺憾),暗示營業員老太工作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