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門,晃動一聲,衆人被引過去,又複平靜。
“開門。天晚路滑,店家留我住一晚。”外間有聲時,店小二跑過去開門,見一個人,缟素衣服已經濕透,戴鬥笠,微微掀起一簾,他見識過面容後,讓人蓦然一驚。
他堆笑,忙不疊讓過來路,眼前人雖有些奇怪,然細容俊貌,眉目清秀,倒也不憂心是個賊客。
“客人從哪裡來?快趕緊進來,外面冷吧?”
“才入秋,不妨事。”無常進了客棧,他看了看廳堂,便覺自己這身打扮不合适出現在堂中惹人嫌,待從櫃台拿了鑰匙就往樓上走。
底下人有往那看了兩眼,鬥笠長袍遮裹住身,也看不出什麼門道。
——
無常将随身的包裹擺在桌案上,粗口瓷瓶仔細擦了水漬,又裹起來。左下右上地移動着位置,生怕被碰着磕着,直到放在正中央,便稍覺安心了不動了。
央店小二提了水來,無常濯洗了才後覺身疲體倦,累到想要死過去。
可他不能,他答應了主子,要帶他回山莊去。
那些往事,像是沒經曆過似的,忘不掉記不住的混沌。
無常迷瞪了一會,就再也睡不着,顧亭林那方新帝即位,屬實是記不到他,也顧不上他,因此他才能離開國都。
夜半他起夜,到樓下走了走,雨是停了,入秋的夜不知是下霜了還是下早雪,天氣就濕冷陰寒的,無常衣穿得單薄,凍得愈發精神。
空站了一會,還是收心回去了。
客棧堂中坐着個黑衣漢,煤油燈昏昏暗暗,讓無常吓了一跳。
“是店家嗎?”
他淺笑,見人不說話,便從側旁上樓。
劍光晃眼,長劍瞬間就橫在無常脖頸前,“小哥不要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刀劍得割你的頭顱!”
燭火映得刀身铮亮,無常微不可聞的顫着,又作鎮定,“若是想要錢,我還有不少,都給了你也管,别殺我,我留着殘軀還有未了心願。大爺饒了小人一命。”
那漢嘴歪眼斜地瞅了瞅,諷笑,“大爺不要錢。”刀依舊橫着。
無常心中厭惡,瞪了他一眼,“難不成大爺是睡不着起來尋我開心嗎?我有熱孝,也不能讓您快活,煩請大爺您讓個路。我這就離開,不髒您的眼。”
“幾年前,我兄弟幾個人到破廟避夜,晚上來了個相公,皮肉可禁看得很,不料晚上我們人殺了個淨。我躲着人堆裡,才勉強活下來!”
無常縱使面容憔悴,也一瞬間把事想起了,他低頭惋惜,“難不成您是怨我害了你們?大爺不分青紅皂白,難怪都死了!”
那漢将刀收回,不怒反笑,目如火炬,伸手掐住了他的胳膊,拖拽着,“不能遷怒于你嗎?怎麼不就是你引過來的?”
無常氣憤,卻喉頭發緊,不敢再度惹怒他,“你夥賊人——”
“住口!”
“賊不賊的,小倌人也不必說,那哥倆末後也死了!”
無常兀自往後一躲,因急退踉跄着倒地,那人跳過去,存着折辱的心,一腳踩住住他的胸口,刀背拍打着他的臉頰:“我得将你送去祭奠我幾個,我不着急殺你,先斷四肢,再挖雙眼,最後......”
他突然移開,俯身,酒氣噴在無常臉上,掐住無常的脖頸,“也許把你賣去勾欄院裡更好也說不定。那裡的人可會折磨你這樣的人物了,”
“你松開!”無常被說得驚駭不已,吓得面色慘白,撐着氣力,“你敢!……你不知道我是誰!你敢動我,被他知道了,你怕不會死無全屍!誅你九族!”
那漢再笑,手中抓緊,“不好說,我就是見不得你!誰管你是誰!”
在堂中不妥,他拖着無常走出院中。
“救命啊!”無常叫嚷着,“你放我走,不然我叫人,把你抓去見官!”
那漢攥着無常的後衣領,輕巧得拖走,無常腿腳亂踢,慌亂叫喊,“救命,救命,殺人了,”
桌上茶盞晃動着掉落在磚地上。
竟不料那漢絲毫不在意,“喊呀,晚上本來就沒人,那跑堂的也迷昏了。”
無常眼中蓄淚,手腳軟了氣力,“你殺了我吧,你别折磨我,我……對不起,”
那人已經把無常拖到後院中,冷霜冷月,無常被凍得渾身出涼。原本從樓上下來,他就穿着單衣,幾下掙紮的,衣裳散亂,從堂中到院中,一路上塵土也都抹了個幹淨。
目光落在無常的肩胛骨上,從前被咬的疤痕如血如脂,奪目得很。
黑衣漢,唾了口唾沫,按住無常的頭。
舉刀,下刀之際,便覺風如刀鋒,氣葉波動,那漢便口吐鮮血。
“默默聽了半晌,你這厮就是個潑皮無賴,往日替人做了多少虧心事,倒在這裡欺負人。”
從暗處,牆頭上跳出一個男人,白衣在風中飄逸,長劍泛着青光背在身後,微微收掌。
黑衣漢子跌倒在地,口中鮮血不斷,瞪着眼睛,氣脈被震,捂着心口。
無常匍匐到旁側,一眼認出了那人。
“侯大俠?”蜷縮着,也直不起身。
侯青長劍在夜空中青光四溢,讓那漢來不及緩氣說話便狠狠插進心口裡,冷哼,“那年疏忽放走了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無常懼得驚駭不已,因離得不遠,血肉刺破血肉,迸濺血液讓他看得一清二楚,“你……你,不是侯大俠?”
侯青挑挑眉,“不是我是誰?你過來看看?”
無常伏在地上,越發不敢動。
“你殺人!”
侯青俯下身,将人從地上扶起來,無常僵直着,又冷又怕,“放開我,放開我!”
他說得恐懼不已,讓侯青不得不将人松開。
“怎麼了,還怕我?我能比剛才那人更可怕?我那是為人除害,你不知道,他原是粱門君的手下,以前就幹了傷天害理的事。今日不是碰巧,我追查了很久。誰料碰着你受難。”
無常聽他解釋的有因有果的,卻怒從心來,“你……你在旁觀望了那麼久……你……”無常氣得要将手指折斷,眼淚掉線珠子似的,可覺得這人話不知道真假,又不是非要他救,正好殺了他才師出有名,因此更氣了,他身上疼得厲害,感覺不出哪處傷了,他就慢慢挪着,往堂中走去。
侯青摸不着頭腦,隻好默默跟着,
無常卻走得快些了,到廳堂中,猛地把門阖上,見人沒跟來,便蹒跚着上樓去,心神不定,恐将房中秘密顯現出來,左顧右盼,腳踩不到實處,回過神來,就順着樓梯車轱辘似的滾下來。
磕得他更疼了,腳感覺斷了。
無常再擡起頭時,侯青站在他面前杵得跟門神樣,他吓了一跳,試圖站起來,“你走吧,别跟着我…”
侯青卻上前一步,将人抱了起來,走上樓梯,“我帶你去,房間裡藏了什麼值錢的寶貝?”
無常三兩步被侯青帶上了樓,卻抓着護欄不放,“我不去了,下去,要不放開我,我不去了。”
侯青擱在腰間的手移動着捏了捏他的腰,嘻笑道:“莫不是謝瞻藏着?我定要去會會他!”
豈料他這般說着,這般笑着,讓無常恨恨地扭動,捶了他幾下,怒目圓睜,“你不許笑!”
眼淚淹得他看不清,還是抓着掐着不放。
這力道也不大,行為也沒讓侯青生氣,見人哭得生疑,侯青漸漸起了心思,不顧便把無常帶到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