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處外,碼頭。
遊忱靠在他的小電驢旁,收回了望着半空的視線。
灰色的高塔隻露出下面半截,透過缭繞的陰雲,勉強可以看到某個遠離地面的地方剛剛聚起了一團白霧。
視線一一掃過管理處門口進進出出的身影,遊忱沒花太久就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溫執予不是一個人出來的,他身後跟着一個身姿筆挺的執行軍,還有一個紮馬尾的小姑娘。
那個執行軍裝模作樣地推了推眼鏡,伸手跟溫執予寒暄、握手……怎麼還在寒暄?沒看到他都快站不住了麼?
小姑娘激動地繳着手指,飛快往溫執予手裡塞了什麼。
遊忱挑了挑眉。
周圍的光線似乎扭曲了一瞬,用來僞裝的眼鏡上清晰地映出了溫執予手裡的東西。
是一枚精緻的瓶蓋。
蓋子上印着一隻白嘴紅腳的鳥。
遊忱冷哼了一聲。
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撐着傘走到磨磨唧唧的三人身邊。
“看來您順利辦完登記了。”
唐花嶼聞聲看向遊忱,皺了皺眉,“您是溫先生的義工?”
遊忱夾起胸前的工牌,晃了晃,“不明顯嗎?”
唐花嶼推了推眼鏡,聲音冰冷:“他在登記處遇到了麻煩,差點錯過最後的登記時間,按照共助會的規定,這是你工作的失職。”
遊忱沒有理會唐花嶼,而是偏頭看向某個遇到麻煩的人,“誰欺負你了?”
溫執予正以盡量不惹人矚目的方式嚼嘴裡那顆糖,聞言白了他一眼。
唐花嶼冷冷道:“管理處的辦事員無視規則,拒絕給他登記,如果你跟着他,就能及時告訴共助會,請求幫助。”
“是嗎?”見溫執予不打算搭理他,遊忱終于把目光轉向唐花嶼,“什麼都要我們義工解決,還要你們執行軍幹什麼?我又沒有工資,長官。”
“你……”
唐花嶼沒想到一個低級義工竟敢這麼直白地怼他。
看了眼遊忱工牌上的名字,他壓下過激的情緒,轉身對溫執予說:“如果您之後有什麼需要,随時可以找我。”
他刻意加重了語氣:“包括更換義工。”
敏銳地捕捉到遊忱眼底一閃而過的晦暗,溫執予咽下嘴裡最後一絲甜味,難得回了一句:“我會考慮。”
然而遊忱沒有給出更多的情緒波動,片刻的沉默後,他再次挂上假惺惺的笑容,溫柔地對溫執予吐出三個字:“随便你。”
尖銳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了一下,回到各自的警戒範圍。
遊忱挪出一個傘下的空位,溫執予不緊不慢地把自己填了進去。
“路上小心!”米藜激動地道别,“溫先生,您之後要是有什麼需要,也可以來找我!”
“挺受歡迎啊,病人先生。”遊忱打趣道。
溫執予輕哼了一聲。
兩人走到碼頭。
遊忱脫下白色外套,連同那副很不适合他的眼鏡一起裝進後備箱的防水袋裡。
他又從裡面找出一件黃色雨衣,蓋到溫執予頭上,随後合傘,插鑰匙。
就在這時,溫執予忽然開口:
“遊忱。”
遊忱應聲擡頭,雨水打濕了他的發尾,沿着鋒利的下颌線滑下。
溫執予立在岸邊,單手撐起一角剛剛遊忱随便扔他頭上的雨衣,露出漆黑如墨的眼眸。
“廢土上的覺醒者有幾個等級?”
遊忱沉默了兩秒,“三個。”
“戰鬥級,戰術級,還有戰略級,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溫執予垂下眼,“戰略級的覺醒者多嗎?”
“避難區内已知的有四五個吧。”遊忱說,“塔之外,就不知道了。”
四五個麼……
溫執予低頭整理雨衣。
今天他碰到那個控水的覺醒者大概率就是泥之地的監管者——泠泠雨,她在守護塔裡的某個東西,而那個東西擁有非常強大的精神力。
這個精神力,就是避難區隔絕星雲的關鍵,而且很有可能是神明力量的殘留。
戰略級覺醒者的精神力已經不遜色于無限遊戲裡排名第一的他。
這個世界又不止一個戰略級覺醒者。
那作為覺醒者的母親,女娲的力量簡直無法想象。
黃色的防水布映着溫執予瞳孔裡一抹非人的藍色,異常妖冶。
記錄能力隻能記錄非人的活物,比如無限世界裡的詭或者這個世界裡的腐化物。
神也非人。
屬于神的力量……隻要他能獲得,哪怕十分之一,就有可能撕開位面的限制,回到屬于他的家。
……
100層會議室,因為泠泠雨狀況的惡化,會議戛然而止。
金發少女劇烈地咳嗽着,幾乎要把瘦弱的身體咳碎。
路野将軍裝外套披到她身上。
“您還好嗎?”
盛非霁吩咐身後的軍官之一上前查看,那人是共助會的醫生。
卻見泠泠雨輕輕擡手,制止了醫生上前的動作。
她把呼吸面罩壓到嘴上,低着頭,胸膛一起一伏。
會是開不下去了,盛非霁帶着共助會的人等了一會,在泠泠雨的示意下告辭。
路野半蹲在少女面前,皺着眉觀察她的狀态。
随着純淨的氧氣進入肺部,少女幾漸漸平靜下來,呼吸也變得正常。
“給你看病的那個醫生是不是不行?前幾天還好好的,不行我換了他!”路野罵罵咧咧地往嘴裡塞了根煙,沒有點。
泠泠雨摘下氧氣面罩,她的脊背彎着,瘦小的身軀幾乎埋進了長發裡。
“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很輕,就好像随時會消失,“要不是我,會議也不會這麼停在一半。”
“什麼話!”路野咬着煙起身,“盛非霁就是為了他那些星雲症,奶奶個腿兒……為了幾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連其他居民都不顧了!開個鳥會!我就不該來。”
幾縷白霧突兀地從玻璃前飄過。
“阿野……”泠泠雨輕輕開口。
路野停止了辱罵,側頭聽着。
泠泠雨道:“我在一本舊世界的書中看過這麼一個問題。”
“把五個人綁在軌道上,有一輛失控的電車正朝他們駛過來,你可以選擇讓電車開到另一條軌道上,但那個軌道上也綁了一個人。”
金發少女擡頭看向面前高大的軍官,後者叼着煙,眉頭緊緊皺成一團。
“救一個人還是救更多的人。”
“如果是阿野的話,會怎麼選?”
路野拿走嘴裡的煙,目光落在某個虛無的角落上。
“我會救對我來說重要的人。”他幾乎沒有猶豫地說道,“小雨,我答應過你姐姐,要照顧好你,什麼狗屁腐化病,我才不可憐他們,隻要威脅到避難區,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哪怕因為這個我爛死在其他人嘴裡,都沒所謂,我不在乎。”
泠泠雨笑了笑。
“抓住那隻小貓吧。”她的聲音溫柔又堅定,“揭下他的僞裝,把他驅逐出我的領地,我不允許有人傷害我的避難區。”
“哪怕隻是有這個可能,也不允許。”
路野單手折斷了煙。
“遵命,監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