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客棧外燈籠搖曳。
隊伍行至城鎮,軍士們疲憊不堪,入駐唯一的客棧。
客棧掌櫃早已接到通知,戰戰兢兢地迎上前來。廳堂被迅速清空,木制長桌推至角落,地上鋪開草席,供士兵歇息。
廚房裡炊煙袅袅,夥計忙碌着熬煮大鍋粗粥。主菜不過是腌菜與炖得稀爛的碎骨,偶爾添幾塊鹽肉以充饑。
軍中早有規矩,不擾民、不浪費,士兵們端着粗瓷碗席地而坐,狼吞虎咽間将飯菜吃得幹幹淨淨。
陸瑤翻身下馬,一襲素衣沾滿風塵,步履卻穩如磐石。
她徑直穿過天井,随手将缰繩遞給随從,環視一圈後吩咐人将晚飯送至蘭珩舟的房中,便不再多管,自顧回屋歇息。
蘭珩舟的馬車稍慢了一拍,車簾掀開時,随從已鋪好氈墊。他緩步下車,修長的身形融入夜色,目光随即落在天井中央那一抹纖細身影上,眸光微沉,卻未多言。
夜半時分,院中寂靜無聲,唯有風拂過屋檐,帶起低低的回響。
陸瑤披着外衣緩步走出房間,青石地闆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夜風拂過,涼意透膚。她站在院中仰頭望天,眉宇間是一片化不開的疲憊與幽沉。
“陸将軍?”一道聲音從旁傳來。
陸瑤循聲望去,隻見蘭珩舟立在廊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細長,襯得他身形修長。
她颔首道:“王爺。”
蘭珩舟從廊下走來,步伐穩而輕,衣袂微動,在夜風中散發出隐隐的沉香。他停在她身側,目光落在她臉上:“睡不着麼?”
陸瑤點了點頭,神情淡然,顯然不欲多談,轉身便要回房。
蘭珩舟卻道:“你在躲我麼?”
陸瑤停下腳步,回頭看他:“王爺何出此言?”
蘭珩舟神色如常,聲音卻低沉了一分:“你次次見了我扭頭就走,不像往日……”
陸瑤打斷道:“往日屬下多有失禮,還請王爺見諒。”
語氣平淡,是再尋常不過的場面話。
她心中卻微有不适。蘭珩舟提起舊事,莫不是要跟她秋後算賬?當年她占了他些便宜,他也沒少拿她當棋子使。
成年往事,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她欠身行禮,語氣疏離:“若無旁事,屬下就先告退了。”
這模樣落在蘭珩舟眼裡,卻像一根刺。
他心頭一窒,還是擡手攔住她,聲音低沉了幾分:“你臉色不好,像是許久失眠之症。”
陸瑤眸光微斂,随即笑了笑:“無礙,多謝王爺關懷。”
說罷,她轉過身去,欲回房間。
“陸瑤。”他在身後喚住她。
她腳步一頓,回頭道:“殿下還有事?”
蘭珩舟垂眸片刻,遞過一瓶細窄瓷瓶:“熏香,滴在燈盞上,可助眠。”
陸瑤接過瓷瓶,指尖觸及他掌心的微涼。低頭嗅了嗅,眉間浮現一抹疑惑:“與你房中的味道一模……”
話未說完,忽覺不妥,尾音輕了下去。
随即斂眉垂眸,将瓷瓶收在掌中,匆匆退回房中。
她原先做得那些荒唐事,确有些過分,也難怪蘭珩舟如今都一副不忿模樣。
那時,她剛被接回京城,一朝泥土飛上雲端,偏偏誰都瞧不上她,三言兩語間滿是冷嘲熱諷。
她不服氣,偏要攪個天翻地覆,給那些人看看,這所謂的“禮數”究竟有何可驕之處。
聽聞珩陽王風姿卓絕,名滿京華,女子愛慕者無數,她便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
有人立刻揶揄:“果然是土匪窩裡長大的,不知禮數,怎敢妄談珩陽王?”
“禮數?不值一提。”她一手舉杯,一手拍着腰間佩刀,笑得嚣張,“我陸瑤非珩陽王不嫁,除非六月飛雪!”
可彼時,她連珩陽王的模樣都未曾見過。
一時沖動,當夜便提了膽子,趁月色翻牆溜進珩陽王府。
她想看看這傳聞中的“京中第一人”到底是什麼模樣。結果擡眼一望,月下正襟危坐的人,分明就是徑山寺的那位妙人。
隻是,她那土匪三叔卻曾嚴肅教導她:“丫頭,看男人不能隻看臉,還得先驗驗貨。”
陸瑤不懂,什麼叫驗貨?
三叔眯起眼,喝了口酒,笑得賊兮兮:“還得看看人家褲|裆裡有沒有貨!”
陸瑤一臉茫然,不明白褲|裆裡究竟藏着什麼貨,但想着三叔年紀大了兩輪,見識比她廣,總歸不會害她。
于是,鬥着膽子在樹上等到了半夜三更,打算實踐三叔的“真理”。
妙人終于飲夠了茶,屏退了左右,起身回房。陸瑤屏息而待,月光灑在那人身上,他的舉手投足間風度自成,宛若谪仙。
陸瑤悄悄跟了上去。
入了房,室内未點燈,淡淡的香味撲鼻而來,清雅溫潤,令人放松。她摸索着往裡走,床幔垂落如流水,她咽了咽口水,心想:“果然是妙人住的地方,連味道都這樣好聞。”
摸到了床邊,她正準備驗證三叔的說法,伸手間卻聽到被褥一動。
妙人坐了起來。
月光透過窗棂斜落,他眸光如水,在黑暗中宛如深潭。他盯着她,眉目未動,卻透出一股看透一切的從容。半晌,他輕聲道:“是你?”
陸瑤手足無措,心跳如擂鼓。她想說點什麼,可腦中隻回蕩着三叔那句“褲|裆裡有沒有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