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括博敦出生于燕國上三部旁支。他博學聰敏,曾一力脫穎而出做到右丞相,權力最盛之時甚至身兼燕庭的九大要職,真正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隻聽當時的燕人流傳一句俗語——“揮揮唐括家的一隻手,熊焘都要滿山走”,其威勢便可見一斑。
及至當今燕帝即位時,唐括博敦明白當今的性格絕非卧榻之側可容他人酣睡者,乖覺地自請辭官,唐括家也打破多年傳統未請求将女兒送入宮為妃嫔,于是很是得了些優待。
過了些年,念着上三部的尊貴地位,加之四皇子自己求娶唐括氏為正妃,燕帝到底不能把他置之不理,将他起複為四皇子的老師。唐括博敦方才回到燕國權力中心,也隻能算是底層。
當然,故事不會就此結束。
說實話,四皇子與四皇子妃間到底是否一見鐘情,婚後感情到底如何,這根本無人在意。
誰都知道,要緊的是這一番變動下來,唐括博敦已擺明車馬下注四皇子。而唐括氏的主支,可是燕太子的忠實擁趸啊!
究竟是燕帝為分裂唐括氏故意為之,還是唐括博敦真就為之謀劃了多年?猶未可知。
隻是此後燕四皇子勇猛之名遍傳燕國境内,但凡有下三部出身的年輕勇士想謀求個好前程,幾乎盡數投入完顔允的麾下。
完顔允倒真是信任自己的老師。時下獲命接管北陽與北原二城,他希冀以此徹底挫傷太子的勢力,于是步步慎重以對,以至于邀來老師同行。
而此刻,老謀深算的唐括博敦聞聽今日之戰況,霎時反應過來雍人的謀算。他浸淫官場多年,許多東西在骨頭縫裡都流淌成了本能。
“大統領,我多次提醒您不可出陣迎敵,如何還是做成這般模樣呢?”
完顔允也罕見地有些遲疑地回答道:“雍人應是在我們這裡安插了探子,當時已然叫破我之身份,想必即使我不親自出戰也于事無補啊。”
博敦眉間溝壑更加明顯,卻道:“糊塗啊!您初到戰場就帶親兵奪了如此大的軍功,讓原本的守軍如何想?您本來能乘勢接收這些人,此番下來太子更要緊抓這些人不放,兩相分裂,怎能應對雍軍甚至奪回北甯城?如若不做出功績,陛下那邊您怎麼交代?”
完顔允不像大哥燕太子完顔敬般固執,他聽完便明了自己此次确實是陷入了雍人的圈套。
“那個容家的将軍竟如此詭計多端,我實在是輕敵了。要怎麼做,還請老師再教我!”他這一番話說得很是咬牙切齒。
燕都之中,确如博敦所料。
燕軍還尚未往回遞捷報,雍軍探子們已收到消息要攪渾燕都的水,一路高調地将之傳遍燕國各地。
完顔敬幾乎是與燕帝同時聞聽此事。
他當即認定是燕四的計謀,大怒道:“完顔允這頭狼的野心一點不藏,他是要踩在我的頭上,把我徹底踩下去!”
他素來十分寶貝的那個天青色花瓶應聲而碎。
燕太子自恃心有城府,素來不願聽忤逆之言,故而府邸的幕僚亦隻會出言附和:
“若真是大勝也罷,不過是兩次把雍人趕回去,這又有何等值得吹噓的!竟也弄得滿城風雨。”
“雍人有句老話,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看,四皇子便是想借機給自己造勢。”
“不止如此,我竟聽說到處都傳四皇子将容家子的那把銀月刀都打到脫手了。容家那位什麼水準我們又不是沒見過,這必然是他授意傳出的!”
“科爾察也沒攔着,也不知道他有何用!”
一片喧嚷中,燕太子卻是沉默下來,看着自己空蕩的左臂袖管,眼底漸漸爬滿了沉重陰翳。
帝都氛圍之古怪亦是不遑多讓。
這段時間裡,北甯城的捷報已算得上是雍境鹹知,就連街頭小巷都有孩童在高歌“将軍三箭定北甯,将士威名震邊庭!”
甚至許多商戶都挂上了紅燈籠,以示恭賀大勝,允許貧苦百姓入内乞讨。
畢竟,那可不是一座普通城池啊。
北十六城,是忠直之士對月難眠時的魂牽夢萦,是少年俠客寫詩作文時的永恒之悲,是耄耋老臣等不見失地收複的絕望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