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暄将已顯疲态的胯下駿馬交給親兵,盤算着讓它歇歇再回去。于是帶着容一與容二打算巡城,防着有落單的燕兵賊心不死。
沒料到她剛進入本城都督府,穿過院落卻見無人的正廳門戶大開,一衣着破損的女子倒在此處,身上血迹斑斑青紅交錯,怎一個慘字了得!
容暄當即制止尚未跟進來的二人,命容一在府門口守着,令容二趕緊去請個醫女過來。自己則是俯身抱起女子往内室去,将她放在卧榻上等待救治。
着急之下卻忘記了自己身上早已遍染血色,蹭在女子身上顯得更加傷勢可怖。
容暄飛快扯下床幔,以此輕輕擦拭着女子臉側、頸側沾染的血污,心中因大勝而掀起的愉悅難免又交錯着憂心。
直至容二帶了城裡一位年近五十的醫女過來,據說姓烏,父親曾經是北定城有名的醫師。她才避出内室,和兩人在正廳等候。
一會兒,醫女端着破損髒污的布條出來,道是這姑娘受的是外傷,隻是被推搡摔倒加之多日未進水米而暈倒,上過藥了過幾刻鐘便會轉醒。
容暄眉頭緊皺,難以自抑地握緊了不再銀亮的斬弦,出言詢問:“阿婆可認識這位姑娘?若是,可否幫忙找尋她的家人帶她回家修養?”
“她哪還有家人呢?燕兵來了,殺了她的父母兄弟,留下她在這都督府裡取樂,她早就已是孤身一人了啊!”烏阿婆一開口,眼淚也不由得落下。
“她叫阿月,月亮的月。當年她出生時燕兵還沒來,她那個做裁縫的父親可給她縫了一件漂亮棉襖,那料子呦,我摸了摸啊可真是軟和。”
“五年前,北定城也被燕兵占了,他們那些蠻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這城裡怕是有一半人都被他們殺了啊!那時候阿月才十三,就被他們擄來這裡,天天虐打……燕人真的不是人啊!”
“軍爺,我求求你們,能不能不要再退了,你們走了以後蠻人還會再來的,求求你們了……”
“我們當然不會走!”容一的聲音斬釘截鐵,拳頭緊握,帶得佩槍都嗡鳴一聲。
容二低着頭沒說話,容暄卻透過模糊的雙眼瞧見一絲淚光閃過。
真是,真想此刻就殺進燕都,砍下姓完顔那些人的腦袋啊!
你們,一個都别想跑。
容暄不想太失态,立刻扶刀起身,輕聲道:“我是大雍的定國公,我姓容。此時我身上并無錢财,您隻管好好照顧她,用最好的藥,待我了結了此番事情自會來給您診金。若您有疑慮,隻管拿着它去找任意一個士卒,他們會帶您來找我的。”
烏阿婆慌忙擺手,正欲說些不敢不敢,卻見眼前的年輕将軍自盔上拔下一根濺滿污血的翎羽,放在桌案上,轉身離去了。
容暄另點了人巡城,又讓容一、容二盯着打掃戰場的活兒,自己則是駕馬飛奔回北甯城。
……
從城頭下來,嶽銀朱就回了新開的糧鋪裡去盤賬,祁隐也無事,索性就帶了藥草去鋪子裡搗藥。兩人乍一看手裡都是忙活個不停,心裡卻惴惴難落地。
過了小半天,一起留在北甯城的夥計歡歡喜喜地跑進來,大聲喊道:“嶽當家的,嶽當家的,大勝啊!聽說定國公已經打進北定城了!”
此言一出,寂靜的鋪子裡“轟”一下掀翻了天。
嶽銀朱的算盤陡然脫手砸在地上,她早有預感定國公此去無恙,卻實在沒有想到會如此順利!自古敢闖大業者都有天命在身,難道定國公亦是?這種事情有時候不信不行的。
她早知祁隐亦屬國公麾下,且頗有些看相之能,轉頭欲與他探讨些許奇人異事。
卻見此人搗藥的間隔都一分不錯,面色平淡地望着其他人的歡騰,修長白皙的手仍在忙着使力,冷冷地仿佛并非此地之人。
嶽銀朱便也歇了這分心思,想着不如先給夫人寫封信報喜。
她落下最後一筆,折起信紙,還未裝進信封,就聽“籲”的一聲,有馬匹停在店鋪門前。
一隻布滿紅痕的手輕松掀起厚重門簾,将軍尚未卸甲,遍身血色。
容暄眼神掃遍店内,在格格不入的祁隐身上停了下,轉而定在嶽銀朱的臉上:“嶽姑娘,煩請帶我往後院去,有要事拜托你。”
祁隐搗藥的手驟停,心緒複雜:大業未成,主君的姻緣好像要先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