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暄在段正明的話入耳之瞬間立時握緊刀柄,恍惚間她甚至以為這句“什麼”出自自己之口,卻又總以為有哪裡不對。
她使力閉了閉眼。
好容易緩過勁兒來,陡然發覺原來是堂内多了個人,那話也是她喊出的罷了。
等等。意識到的那刻,她心弦一緊。
隻待看清來人面目後,她方才長舒一口氣,頗感這一天實在跌宕起伏到讓人招架不住。
國公等人在松茂堂議事,門外自是由近身的親衛輪班值守,絕然不可讓人輕進。
可,嶽銀朱當然不是外人。
先前她被侍女幫着上了藥,又簡單用過飯後便回去休憩。一覺醒來已然天色見黑,她想了想,仍有些放不下餘氏之事,索性也沒帶侍女,自己往前院來尋。
而如今容府上下親衛皆是由邊軍擇選而來,與嶽銀朱本就算得上有些同曆風霜的情誼,又兼有一路相處加之在帝都共度數日,誰還不知嶽小姐之才呢?嶽小姐本就是國公嫂嫂的親眷,在府中自也是主人耳。
把守的幾個親兵見她面色尚有些不好,紛紛出言關懷了幾句,轉而直接讓路請進,還貼心幫忙輕輕掩上門扉。毫無阻攔之意。
是以她将将走過屏風之後,還未曾與衆人言語交談,便被“鐵礦”二字砸得暈頭轉向,難得驚駭出言。
一向端莊持重的帝都閨秀典範竟是失态至此!
倒也難怪。
聞聽這二字,連容一他們幾人都下意識引刀出鞘,隻見得堂内一片混亂景象,較之方才撞柱時更甚。
段正明見狀,霎時閉嘴,垂首不敢再言。
他先前狠一狠心積蓄下來的勇氣像是一件被劃破的棉衣,絮絮零落于地,一時怎麼都收拾不起來。
而喊出聲的這位本就身體病弱,且受傷受驚不久。此刻她更是不勝情緒的起伏激蕩,忍不住以手撫胸,勉強踉跄着倚椅坐下。虧得祁隐在側覺察異狀,立時挽起袖口,搭在她手腕把了脈,又很快取出随身攜帶的保心丸,讓嶽銀朱服下,好靜心緩緩。
容暄再度擡眼時,情緒皆斂入内,眼底已然波瀾不驚,凝肅道:“段正明,你可知事關重大,此言确真?”
堂下跪着的少年讷讷不能言。
容二福至心靈,自覺抱劍往門外走。心說這番要緊事我可承受不來,不若在外看守,防備着别被人偷聽了去。
檀木門嘎吱一聲後,松茂堂顯得更加安靜肅穆,仿若凝實的壓力自頭頂傾瀉而下,迫得衆人不約而同地陷入緊張情緒。
段正明身處諸目彙聚之中心,更是心底躊躇翻湧,卻知開弓沒有回頭箭——自己既然已是沖動行事,便隻能沖動到底。
“我家祖籍在慶州。去年年初,帝都生意忙得很,父母無暇回鄉,便由我獨自代為祭奠。那會兒我也沒叫小厮陪同,自己一個人上山去迷了路,胡亂攀尋中卻不知怎地誤入了後山一處積年洞穴,令人更為震驚得是裡面分明滿載鐵塊鐵屑!”
“我那時當然有想過報給官府,可又怕惹禍上身。最終也隻是倒掉了自己一背簍的祭品,往裡面悄悄裝滿了鐵石,走時還把洞穴用石塊、草木等掩上,甚或算得上是以假亂真。
“而後,我自己匆忙尋摸着路,連滾帶爬下了山,沒待幾天很快又回了帝都。午夜夢回時,我也會懷疑此事是否為我自己臆想而得,可我一路背回的那些鐵實在是作不了假,足以證明我确曾有奇遇!”
他起初說得斷斷續續,眼神不斷悄悄瞟着周圍人的神色。待見到站在自己旁側的将軍好似面色頗晴,慢慢地越說越堅定。
容一随手摸着下颌,至此有些質疑:“不對啊。此事出在年前,多少還是有些久遠了。你匆忙之下的遮掩想必很難騙過此後來人罷?那隻怕早已被他人占了去!”
“您哪知曉,那山下的村民平素畏懼後山野獸,幾乎從不往山背去。我誤打誤撞去時,周遭連人迹都不得!又因膽小怕事,我遮掩洞口很是費了一番心思,便是我自己再去到近前都得細細勘察才能尋見。故而我有八分把握,那個鐵礦不會有第二人知曉!”段正明将自己所知完完全全交代出來。
而後,他頓了頓,複又振聲道:
“草民所說,俱是實情,絕無半點虛言。國公盡可派人與我同去慶州臨風郡桑丹城外,驗一驗我之言是真是假。若此礦能對國公有所助益,草民隻求您發發善心救救我阿妹!草民願為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說罷,深深叩首,長跪不起。
堂内也随之寂靜幾息。
容暄輕輕捏了捏緊蹙的眉頭,幾欲張口又歸于沉默。
她鳳眸高挑,微微抿唇,放輕聲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