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光如練的時節,亭外茂林修竹,莺鳥啁啾。有輕碎的步子夾雜其中,逐漸靠近。
女子一身布裙,跟随着寺中比丘尼而來,安靜地停駐在階下。
她生得細弱,站在旁人身後,隻愈發顯得嬌小。
裴璋的眸光略略停留,很快便收了回去。
“十日後便是寒食,先母的祭掃一事,屆時還要勞煩住持。“裴璋聲音溫和。
住持已近知天命之年,發絲半白,神色藹然。“裴公子不必勞神,這本就是貧尼分内事。”
裴璋輕輕颔首,不再多留。重風和重雲見他起身,也連忙跟随而下。
途經石階下方時,二人目光不經意間對上。女子望向裴璋,眼角眉梢霎時間浮上了抑不住的歡喜,繼而又像是驟然意識到還有人在旁,又怯怯低下頭去。
他神情平定,隻作未察,輕飄移開了眼。
三人走遠些後,重風忍不住低聲道:“公子走得突然,可要下屬去知會季娘子一聲?不然她怕是還會再去找公子。”
裴璋聞言,微一蹙眉,“你喜歡她?”
重風愣了愣,急忙搖頭,“公子誤會了,屬下并無此意……”
“那好端端的知會她做什麼?”重雲小聲接話,面色有幾分古怪。
他與重風自小跟随公子,這些年見過的遊絲飛絮何其多。“這娘子身份不明,公子的行蹤與她何幹。”
裴璋不置可否。
臨出院子前,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終是寥寥向身後投去一瞥。
女子正拾階而上,素白的衫裙被風吹得微微揚起。
分明春色一片晴好,佛殿檐邊的暗影卻恰投于裴璋眉間,隻襯得他容色疏冷,恍如一層揮之不去的厚重陰雲。
*
院内,阮窈十分乖巧地伏身向住持行了一禮,再三道過謝,才轉身離開。
在寺裡住的這些時日,她自知寄人籬下,佛寺也沒有養閑人的道理,是以燒香、換水、擦洗,什麼都幹。
方才在小亭裡,住持問過她日後的打算,說是寺裡有相熟的商隊,往年會在中秋前後途經廣陵,她若願意,屆時便可随商隊同去洛陽城。
住持所說并不出阮窈意料。
若是在商隊來時,裴璋那兒仍無進展,她便聽從住持的話,随商隊去洛陽尋未婚夫謝應星。
隻是去歲齊軍投敵的變故令天子勃然大怒,餘波至今未散。憑謝氏如今的門第,即便想要為她阿爹昭雪,恐怕也是無能為力。
猶豫過後,阮窈仍是拿起裴璋借她的傘,推門而出。
山路難行,待她登上東高峰時,額上早出了層薄汗,連發絲都濡濕了。
不等走到存竹樓,林間忽起了涼風,枝葉被吹得瑟瑟作響,繼而有雨珠淅淅瀝瀝地落下,四周泛起潮濕的霧氣。
阮窈撐起傘,鞋襪上不知何時沾上些淤泥,深一腳,淺一腳,又一時不慎,被斷枝在小腿上狠狠劃出道血淋淋的傷口。
她痛得倒吸一口涼氣,險些掉下淚來,心中生出懊悔。
興許是她生就與這存竹樓相克,這兩回來此,不是下雪,便是下雨,實在是令人惱火。
她躲到樹下,撕扯下裙裾上的布料,草草将傷處包住,忍着痛站起身。
天色愈發蒙黯,須臾間,一隻大手猝不及防自她身後伸出,緊緊箍住她的腰肢,将她整個人猛地推抵在樹樁上。
阮窈被逼得一個踉跄,額角狠狠磕撞在樹幹上,嘴裡溢出一聲驚恐的痛呼。
“窈娘。”男人附在她的耳畔喚她,陰涼的像是吐着信子的蛇。
阮窈僵在原地,涼意沿着脊柱蔓延至四肢。“是你?”
王生并不急着答話,隻伸手在她胸脯上急不可耐揉搓了幾下,呼吸愈發粗沉,喘息道:“我險些被你騙了,還真以為你要絞了頭發當姑子。今日才知曉,原來你是想攀裴璋這根高枝……”
她幾欲作嘔,死命掙紮起來,雙腳狠踢了他幾下。
惱火中,王生把她翻過身來,擡手便是一記暴怒的耳光。
阮窈被打得幾乎跌坐在地上,耳中一陣接一陣的轟鳴。
王生罵罵咧咧嘟囔了幾句,揪住她的頭發,欺身壓住她,摸索着就想去撕扯她的裙帶,冷笑着說,“你究竟是誰?滿嘴謊話,竟将所有人都騙了,分明姓阮,非要謊稱自己姓季,可見心裡有鬼!”
眼見難以脫身,阮窈死死咬牙,放軟了聲音,哽咽着求他,“好痛……郎君何出此言……”
她不再掙紮後,王生似是對這份順從頗為滿意,低低笑了聲,“早該如此。”他湊上阮窈的臉頰,”你如今落在我手裡了,我也不怕讓你知道。鎮上有人拿着畫像在找你——似乎……是姓謝?那畫惟妙惟肖……“
聽得這番話,阮窈雙眼驟然瞪大,一顆心在胸腔裡撲通撲通狂跳起來。緊接着她腿間一涼,顯是裙子已被王生扯掉了。
他尤在絮叨着什麼,仿佛拾到了寶貝一般,一隻手又去摸她的亵褲。
阮窈默不作聲,微微仰起臉,柔順地迎向他,瑩白的胳膊作勢要往他脖頸上勾纏,玉色肌膚下卻夾帶着一絲古怪的黑影。
王生抱得滿懷玉軟花柔,正快意地悶哼着,下一秒,那抹黑影便狠狠沒入他的脖頸之中。
他猝然瞪圓了眼,面龐扭曲,喉間發出怪異的“嗬嗬”聲,汩汩鮮血順着脖頸噴出,腥甜逼人。
阮窈直勾勾地看着他,一雙眸中猶如燃起了兩簇熾灼火焰,一眨不眨。
*
夜風沉沉,風聲刮過耳畔,像是鬼魅在低語。
被驚起的鳥雀怪鳴了一聲,幾乎是擦着阮窈的發頂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