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天為蓋,以地為輿;四時為馬,陰陽為禦;乘雲陵霄,與造化者俱……”
阮窈安靜聽了一會兒,大抵能猜到是與玄門道家有關的書,很快又再度感到無味起來。
天光從簾縫透入,又被篩成斑駁的金色光圈,灑落在她的裙裾上,明亮的近乎刺眼。
裴璋的話語也逐漸變得模糊,她目光不自覺飄向車窗,隻覺這日光像極了她與謝應星定親的那日。
倘若眼下是他在身邊,必定會将自己攬入懷中好生安撫逗哄。便是念書,也會擇些别有風趣的話本子,而非這類晦澀道藏。
阮窈心中不由生出怅然。
為了能夠留在他身邊,她又說了好些連自己都鄙夷不已的假話,而他似乎真的相信了。
她與裴璋的權位太過于不對等,興許他将她看做一隻柔順的獵物,也興許是為皮相所動,可有一件事卻不會更改。
他不會娶她。
待她随裴璋回洛陽,旁人隻怕都會把她當成笑話來看,就如端容公主所說的那樣。
總歸他也吃不了什麼虧,且憑着裴氏的門第,洛陽自有數不盡的貴女可與他相配。
既然如此,她也絲毫不必為自己的謊話和欺瞞而感到于心不安。
隻盼望在此之前,她能多哄得幾分裴璋的歡心,繼而借着他的眷顧得償所願,莫要白費這番如履春冰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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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介之得知裴璋和阮窈自法淨寺而回,很快便去了館驿。
議完事後,他并未離開,斟酌着該如何問詢書信之事。
“可是還有事?”裴璋溫聲問道。
沈介之凝眸看他,坦言說:“是關于前日信中之事——”他略頓了頓,“下官對季娘子一見傾心,絕不會有負于她。”
裴璋神色不變,輕描淡寫答道:“窈娘已另有婚配。”
沈介之聞言一怔。
阮窈與謝家郎君的結親他自是聽說過,可謝氏如今……
隻是這些話不論如何也隻能在心中思忖,并不可付諸于口。
裴璋寥寥幾字,便為此事下了定論,語氣不緊不慢:“沈大人雙親遠在外郡,婚娶之事,我會令孫太守為你另行留意。”
沈介之沉默片刻,手在官服袖中緩緩攥緊,“不敢勞煩公子。”
裴璋慢條斯理地輕笑。
“沈大人此次水患功不可沒,算不得勞煩。”
沈介之從裴璋所住的院樓出來,徑直往着另一側的寶瓶門而去。
“大人請留步——”重雲攔住他的去路,“季娘子去城外遊玩了,并不在院中。”
沈介之眸光微沉,不動聲色看了他一眼,轉過身離開了。
上馬車時,在外等候的貼身侍從愣了一愣,“大人佩的香囊怎的沒了?”
興許是繡工太差,連侍從都印象深刻,總要格外注意些。
沈介之眉頭緊鎖,掃了眼腰間,坐下之後,良久都一動未動。
他雖生于琅琊郡,卻是個怕水之人。少時獨自去往湖邊拾翠踏青,不知怎的滑了腳,摔進了水裡去。
直到握着旁人的手爬上岸來,沈介之喘息着正想向對方道謝,便撞上了一張嬌美的臉。
少女輕軟的笑聲洋洋盈耳,“郎君這般怕水,可要小心些才是。”
沈介之聞言漲紅了臉,下意識低頭不敢看她,目光卻恰好落在少女一雙白膩纖細的手上,霎時間,頓覺自己方才被她握過的手心也發燙不已。
此後數年間,一身黃裙的少女時時入夢來。
直至他同阮淮一道回城,遙遙見到阮窈盈盈立于牆下,沈介之這才知曉,原來夢中人并非全無蹤迹可尋。
隻是……彼時的阮窈,已與謝家郎好事将近。
沈介之從漫長而久遠的回憶裡抽出身來,想及競渡那日,他在閣中偶然聽見的那句“巧言令色,難安于室”。
裴璋說這八個字的時候,語氣平淡而輕飄,卻灼得他心神不甯,回去後才有了那封求娶的書信。
洛陽人人皆知,裴璋無意于風月之事。
洛陽溫氏女曾與他有過婚約,而後又被裴氏以家主裴筠重病為由而推拒,溫氏女至今癡心難解,雲英未嫁。
阮窈生得貌美,可裴璋也并非貪聲逐色之輩,不論她是因何故而跟随在他身側,都無異于是在引火自焚。
沈介之自認素來細心,絕無可能将香囊落在館驿中。
隻能是……他太陽穴凸凸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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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雲微微擰着眉,手握香囊回到屋中複命,“公子。”
裴璋掃了一眼,面色沉靜,溫和的嗓音無端帶了一分涼意,“燒了。”
重雲低聲應了,正要退下時,卻又被他喚住。
“命人去琅琊郡查一查沈介之從前的親眷、同僚。”裴璋緩聲說道。
沈介之行事并非是急躁之人,求親一事,興許另有因由。
倘若是這樣,這因由自然也與阮窈有所關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