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阮窈平日裡再大膽,終究是個未出閣的女子。
隐隐确認了心中猜測後,她臉色騰的一下迅速蹿紅,不自然地側過身子,沒有再看他。
看來裴璋根本不是什麼斷袖,更不是什麼陽虛……
而在她胡思亂想的這會兒,裴璋已經先行冷靜了下來,沉聲說道:“玉佩不能給你。”
再次對上他平靜如初的眼,阮窈話裡含了幾分壓也壓不住的羞惱,“既如此,公子就拿别的物件賠給我。”
裴璋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覺得訝異,隻不疾不徐地問了句:“你想要什麼?”
她便裝模作樣地想了一番。
“再過三個月,就是我的生辰。”阮窈捋了捋耳邊的碎發,眉眼微動,“我想要金玉的頭面。”
“僅此而已嗎?”
“僅此而已。”她絕口不再提方才的那個玉佩,目光仍有幾分不自在,刻意别開了他的頸間。
隻因裴璋本就生得膚白,頸上零星的血迹實在顯眼,令她難以自制地又想起剛才那一幕,繼而臉頰上又開始發燙。
好生……不知羞。
裴璋細細将頸間的血痕擦拭幹淨,臉上看不出喜怒來,随後便神色如常地離開了。
阮窈原先滿肚子的火氣被攪合地變了味,随後凝神思忖起他方才說的話。
裴璋不僅不肯将玉還給她,還出言點明她太過貪心。
且如今再想來,沈介之的調令也實在來的突兀,不早也不晚,恰好自她從法淨寺回來後便再見不到他的人。
想到此處,她不由側目,向門外的方向看了一眼。透過屏風,隻能望見裴璋的一抹雪白衣角。
白衣清簡,襯得他神姿高徹,端的是芝蘭玉樹,絕不有負傳聞中種種與他相關的美談。
這樣一個人,難道會僅僅因為她的緣故,就設法将沈介之調離錢塘嗎?
阮窈心跳得更快了,卻得不出答案。
但有一件事總歸可以确認,裴璋如今的确對她動了情。
無論這份心意價值幾何,哪怕……僅僅隻是出于色欲,至少也足夠她安然無恙地随他去洛陽。
她也該是時候設法為自己籌謀了,不必再把一腔心思都撲在他身上。玉佩既要不回來,她就另行為自己多攢些傍身之物,日後若有需要用銀錢的地方,大可私下當了便是。
但凡有銀錢在手,處境怎麼也算不得太差,至少不像當初,隻能迫不得已寄住在寺廟裡。
她總會想到辦法,織出一雙羽翼,庇護自己,再盡她所能,尋到爹娘、阿兄。
然後……飛出去。
至于謝應星……阮窈琢磨了一會兒,又咽了兩口微苦的茶水,忽然覺得心上堵澀得厲害。
任憑過往再沉重,時間也推着她不知不覺走了這般遠。好似隻是出了會兒神,一切便物走星移。
初春的時候,她還被困在山寺,從王生嘴裡得知謝應星來尋她的那一刻,幾乎驚喜交加地要落下眼淚來。
他們曾有婚約,他本該是除去血緣以外,自己在這世間最為親近的人。
然而如今再想起他,她心底竟然冒出幾分迷茫和不安。
自己本該由謝氏迎入洛陽,而不是像如今這樣,不明不白地跟在裴璋身邊。
按照瑟如所說,謝應星在琅琊郡四處尋她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他們……實在是太久不見了。
她并不知曉他身在何處,在做些什麼,對自己的心意又會否仍舊如初。
隻差一步就要結發為夫妻的人,此刻想來,竟已經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身影。
阮窈捧着涼透的茶水,怅然地歎了口氣,陡然生出一種什麼也抓不住的無力感。
*
餞别宴被攪得一塌糊塗,不止裴璋,就連東道主孫太守都在混亂中受了不輕的傷。
湖裡畫舫上的遊人多為來此遊玩的名士豪富,憑白被牽扯進這樣的禍事裡,又如何肯善罷甘休,連續鬧騰了好些時日。
重風那夜聽從裴璋的授意,好生不易才抓了名活口。何氏的人見勢不妙,果斷将何方作為棄子推出,一應罪責都讓他擔了,試圖就此了結這樁禍事。
陸九叙僥幸未曾受傷,卻也受了不小的驚吓,鬧得十分狼狽,同裴璋商議這些事時仍是止不住一臉憤然。
“朝野上下真是爛透了,哪怕是天大的罪狀,被這些士族出身的清官挨個審一遍,最後也要輕省三分。”陸九叙煩躁地痛斥,“何氏的人連你也敢動,可見猖獗成了什麼樣。”
裴璋神色淡淡,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朝中現今無人可用,魯郡平亂的擔子最終還是落到了長平王身上。何氏身後有太後和霍氏相保,此次暫且動不得了。”
提及霍氏,他眸光微不可見地沉了沉。
陸九叙看了他一眼,繼而又提起廢太子的舊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