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小長假真熱鬧。
晚上八點,外灘被遊客堵得水洩不通,燈光秀在天幕織出絢麗穹頂。
紀南一扶臂靠窗,欣賞四年未見的城市夜景。
隔着玻璃聽不見樓下熙攘,但心中踏實,這便是她選擇回國的原因。
包廂裡就她和助理兩個人,此時有漢服舞者進來,開始調試設備,準備一會的現場表演。
“小紀,你怎麼來這麼早!”
氣質富貴的王太推門而入,身後好幾名俱樂部會員有說有笑,各個從頭到腳都是名牌。
紀南一挂笑回頭,爽着聲音為王太挪椅子,“這不怕堵車嘛,哪能讓各位等我呀。”
這一轉身,就将紀南一出衆的身段和品味示于人前。
黑色連身皮裙,寶石腰封繞着小腰碗口那麼大,指尖唇邊都是明豔的紅。重工金屬耳墜華麗又不豔俗。
明明哪裡也沒露,但就是惹眼到不行。
落座中一名皮草貴婦揚聲,“這誰啊。”
紀南一笑回,“紀南一,是名寶石鑒定師。”
皮草貴婦撫着狐絨坎肩斜眼,“代購啊~”那語氣那眼神,毫無善意。
紀南一眉心蹙了一瞬,又很快舒展,“我們一般服務A9客戶,您要沒接觸過是容易混淆。”
上流圈子也分等級,A9代表資産過億,坎肩貴婦夠不上,被噎得熄了火。
紀南一有時收不住脾氣,嘴比腦子快。
察覺包廂裡氣氛微妙,又有些惱悔說話太不留情面。
此時陸續來人,都是各自圈子裡有頭臉的精英名流。
王太看了眼手機,适時岔開話題,“你們先聊着,我去樓下接周總。”
“是壹科技的周總嗎?”
“對就是他。”
微妙的氛圍轉而開始蠢蠢欲動:
“壹科技剛拿獎,聽說合作商都踏破公司門檻了。”
“周總才不到三十歲,真的前途無量。”
“還是王太有人脈。”
......
紀南一剛好趁現在低調回了位置上。
熱絡間包廂外有了動靜,隔着門,王太聲音悶悶的,“就是這裡。”
接着門開。
紀南一坐在靠窗位置,正對着門。
開門時走廊上的風帶入包廂,卷成氣旋撩起她幾根發絲。紀南一擡手去壓,順勢将碎發别到耳後。
擡眼時對上一雙桃花眼,紀南一瞬間僵硬。
那雙眼她最熟悉,内眼角下凹,外眼角上翹,瞳仁上有層淚膜,看人時全是溫柔。
她調侃過無數次,說這雙眼看狗都深情。
但此刻的桃花眼裡無情無欲,平靜銳利似将所有的溫柔都摒棄。
渡過走廊昏暗的燈光,紀南一看清記憶裡那張臉。
四年不見,那張臉上五官随時間沉澱得更加深邃,整個人也氲着一種說不清的神采。
周弋楠個子高,歪頭進門。
座上衆人皆起身迎他,邀他上座。但周弋楠選了個就近的位置坐下。他背靠門,剛好和紀南一面對面。
這本是個傳菜的閑人位置,但他氣場太強,硬是吓得服務員多繞了幾個人。
挪椅子時,周弋楠朝紀南一這邊掃了眼。很平靜,平靜到紀南一懷疑他有沒有看見自己。
人齊上菜,漢服舞者身姿婀娜。
桌上一輪輪敬酒,敬的大多是周弋楠。開口都是阿谀的攀附,他一一應過。
周弋楠以前說話就不緊不慢,現在依舊如此,但更老練。得體又留餘地,立場清晰又不把話說滿。
周弋楠全程沒看她,但紀南一感覺渾身緊繃,腦子裡嗡嗡響。舞者就在身邊,卻看不清她在跳什麼。
她跟着衆人舉杯,喝酒,努力保持風度。隻為裝個樣子,裝得看起來過得還不錯的樣子。
雖然分手,但面對前任,紀南一仍捏着把沒來由的勝負欲——誰過得差誰就輸了。
酒過幾巡,王太冷不丁問紀南一,“小紀你也是滬大的吧?”
紀南一愣住,“嗯?哦,是的。”
“那你跟周總是校友,沒準在學校還見過呢?”王太看向周弋楠。
此時表演結束,包廂裡忽然安靜。
局外人一句無心玩笑,對紀南一卻如霹頂之雷。她手腕一軟差點撒了酒。
“哦?”
周弋楠散開毛巾擦手,指甲修剪得整齊幹淨,骨節清晰的長指依舊好看。
他笑意得體但眼底無波。看着紀南一,就像看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語氣有些飄忽地問她:“我們見過嗎?”
此刻自己臉上什麼表情,紀南一不知道,但她知道不管什麼表情,一定都非常難看。
她壓着呼吸假裝思索道:“好像——”
剛開口就被周弋楠接過,“沒印象。”
紀南一再受雷擊。
她也就比大學曬黑了點而已,他當真不認識了?
紀南一眼裡帶着探究迎上周弋楠的目光,他坦然對視,謙遜有理找不出絲毫破綻。
大概是真的忘了?
想起剛剛的針氈無措,紀南一忽然有種初次交鋒就敗下陣來的羞辱感。
“抱歉。”
紀南一起身,椅子在地面拖出一長條噪音,“我去趟洗手間。”
衆人繼續寒暄,并沒有被紀南一打斷什麼。
周弋楠淡淡,指腹摩挲着玻璃杯口,雖沒發出任何聲響,但存在感極強。
路過他身邊時,紀南一半邊身子都麻了,似被什麼東西扯着,但其實什麼也沒有。
這是間高級餐廳,古典樂随溫水一起流淌,漫過指尖時紅色的甲片更豔。
紀南一胸口起伏将龍頭調至冷水,沾着拍了拍脖子才冷靜。
一直以為世界這麼大,他們再也不會見面。
分手時紀南一說了很難聽的話,看他功成名就,紀南一有種會被報複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