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擔心,秦人将此事聲張出去,傳到丹耳朵裡。”
趙丹生性多疑,大敵當前,他不會任用一個被敵人抓住了軟肋的相邦。
“秦人是想令趙氏自亂陣腳!”趙簡的恨意被激了起來。他向趙勝表決心,三日内,一定把趙忽全須全尾找回來。
趙勝雙目噙淚,執起侄子的手:“簡,叔父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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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廬陵君氣勢洶洶登門,黑頸冷汗涔涔直下,腿一軟,匍匐跪地。
“公子,小人如有半句虛言,就教頭頂流膿腳上長瘡不得好死。苦也!我這是什麼命,攤上這般沒譜的主人,坑苦我也。”
自事發,前前後後五六撥人登門詢問過主人去向,他均搖頭一問三不知,說得舌頭都麻了。
主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嗎,連廬陵君也敢戲耍?新婚夜逃跑,是個男人都得瘋,何況廬陵君?等被抓回來……他暗自替主人捏了把汗。
趙簡沒提孟弋,轉問起那日趙忽來傳話,都對他說了什麼。
黑頸奇怪他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回憶了下,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
聽了黑頸的回答,知侍從所言不假,趙簡又問,後來有沒有見過趙忽。
“絕對沒有。貴人們需要什麼,掀掀嘴皮立有人送上,豈會降尊纡貴親臨市場?”
趙簡頹喪地離開,一不留神趠空了台階,左足迅敏朝地上一蹬,穩住身形,突然察覺靴底硌得慌,挪開腳,看到一枚玉帶鈎躺在草窠裡。趙簡愣了一愣,彎腰撿起來。
黃玉制的玉帶鈎,玉質細膩,沁色均勻,雕有雲雷紋。很眼熟,是不久前忽耍無賴從他這裡順走的,前日見到忽時,還在他腰間扣着。
前日還在忽身上的東西,此刻掉落在糧肆。
趙簡眼底浮上陰冷的笑。
黑頸剛站直了伸個懶腰,就見廬陵君去而複返,他唰地耷拉下胳膊行禮。趙簡掣出一把尖刀抵着他胸口,厲聲喝問:“說,忽在哪裡?孟弋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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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頸發毒誓不是他幹的,挨了一頓闆子也不松口,趙簡讓人把他關了起來。
收拾完黑頸,趙簡漸趨理智,一個顯而易見卻被忽略的問題浮出水面:逃婚那夜,誰接應的孟弋?
——遇到難處就找郭起,郭起省得找誰幫忙……
趙簡敏銳地從亂麻中抽出一根線:郭起。
他終于明白這話蹊跷在何處了,孟弋怎會求郭起幫忙?他倆見面就針尖對麥芒,向來不對付,孟弋尊鐘離克為兄長,可于歸那日卻由郭起充當送嫁兄長。
深思熟慮後,趙簡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虎聽完主人的吩咐,大驚,以為自己聽錯了,“公子,你當真?那可是夫人的父親。”
“子債父還,孟弋逃婚,說明他教子無方,不抓他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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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頗不愧是防守戰的名将,秦軍盡管來勢洶洶,仍被擋住了。邯鄲雖成危城,虎狼之師一時半刻也啃不下來。
從邯鄲出發往魏的使者前前後後已有三批,大梁方面遲遲沒有動靜。趙丹坐不住了,傳召趙勝。
“叔父,魏主要背信棄盟?”如果魏國抱定主意袖手旁觀,邯鄲遲早化為廢墟。
趙勝失了素日的神采,強打起精神為趙丹分析:“暴秦勢強,山東諸國無有不懼怕的。魏主想必遭威脅了,是以躊躇不肯出兵。然則,三晉同源,唇亡齒寒,這個道理魏君不會不懂。大王勿憂,臣再派人催促。”
趙丹心急如焚,見叔父疲累不堪,命寺人取出南海安神香,賜予叔父。
“危急存亡之秋,為了趙國,叔父可要保重身子。”
“多謝大王,臣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趙勝離去後,建信君彌子牟求見。
請過安,彌子牟随口說:“卻才遇到了平原君,觀其氣色很差。”
趙丹掐眉心:“此圍城中,誰人氣色能好?”
“是啊是啊。”彌子牟歎氣,“平原君怕是更愁,不止為國事,還為家事。”
趙丹直起頭:“叔父家出事了?何事?”
彌子牟甚為驚訝:“大王竟不知?平原君最寵愛的少子忽,被人擄走了。”
趙丹拍案:“什麼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綁架相邦的兒子?寡人要夷他三族!”
“這……”彌子牟作難,“臣也是道聽途說,大王切勿當真。闾裡傳聞,是廬陵君新娶的夫人夥同秦人幹的,要挾平原君議和。”
議和?趙丹腦海中浮蕩起諸多念頭。已經明白無誤拒絕了子高,秦人為何還不死心,為何要挾叔父?莫非是叔父态度猶豫,秦人認為有轉圜餘地,故而出此下策,試圖逼迫叔父說服我?
彌子牟長年侍奉趙丹左右,對他的心思再了解不過,觀其面色陰晴不定,當即觑準時機,一副憂思的口吻道:“大王,幾番遣使魏國,都是平原君一手操辦的,平原君與魏國信陵君既是知己,又是姻親,信陵君不應見死不救,可為何魏國遲遲按兵不動?秦人又在此時要挾平原君……”
眼觀着趙丹神情,适時打住,赧然道:“臣信口胡謅的,臣不過關心大王安危而已,關心則亂,大王恕罪。”
趙丹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寝殿隻剩趙丹一人,他喃喃自語:“叔父,我能相信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