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夜,趙亥聽說右廪被燒,急得坐不住,他知道簡叔父在忙這事,右廪出事,他怕叔父擔責,替叔父着急,于是跑到祖父居住的院子打聽情況。
下人都不在,他正要掀簾進屋,祖父的聲音飄了出來:“子牟,老夫往日對你有所偏見,你莫要見怪。”
子牟?建信君彌子牟?那人名聲極爛,他來家裡作甚?趙亥沒貿然進去,俯身蹲在牆根。
“那是平陽君對後輩的教誨。我時常勉勵自己,做人要戒驕戒躁……真是大快人心,燒了右廪,民變又起,看趙簡如何向大王交代!”
“對自己的親侄子下手,似是過分了些,老夫有點後悔。”
“平陽君真是仁義,他胳膊肘都向外拐了,你還心疼他……”
趙亥立時口歪眼斜。陷害簡叔父的,竟然是祖父?!
彌子牟又說:“李斯是廬陵君推舉的不假,可廬陵君卻是平原君推舉的。子牟擔心,此事惹了平原君不高興。平原君身為相邦,對趙國鞠躬盡瘁,此等境界,子牟自問,拍馬也趕不上。可平陽君你就不同了,君與相邦乃手足兄弟,都是大王最親近的人,相邦所作所為都落在大王眼裡,是不是顯得平陽君你對國難袖手旁觀呢?大王會怎麼看,怎麼想?”
趙豹沒吱聲。
趙亥擰眉,他咂摸出來了,那孫子沒憋好屁。
那孫子還在放屁:“解邯鄲之危,也不是沒有别的法子,何必老惦記魏楚。”
“魏楚已經合兵,不日即将北上。子牟何來此言?”
“魏楚合兵救下邯鄲,功勞歸誰?還不是歸了相邦?我說的法子,是讓平陽君你立功的法子……君可上書大王:向秦國求和。此時秦軍不占優勢,必痛快答應議和。無非割去幾座城池,趙國又不是沒割過。秦國得了地,自然就退兵了……”
趙亥拼命掐自己大腿,才忍住沒沖進去揍死那孫子。
忍了一夜,天一亮,立即奔出家門來找簡叔父。
趙亥說完,趙簡攢眉怒目,震驚于親叔父趙豹竟然是縱火案的真兇,更震驚于彌子牟的無恥。魏楚大軍一到,邯鄲之圍便可解,這個奸佞之徒卻鼓動降秦,合該千刀萬剮的投降派!趙豹雖未答應,卻也沒堅決拒絕,如果他二人同流合污……
趙簡冒冷汗。
魏楚聯軍北上救援,秦王勢必派出殺手锏白起,此時邯鄲糧食被毀,非但城中百姓遭殃,前線大軍亦有缺糧之虞。倘或撐不到聯軍抵達那一日……
他問孟弋:“向周邊城邑征糧,最快要幾日?”
孟弋斷然否決:“根本來不及,而且還面臨遭遇秦軍的風險。”
趙簡唇齒打顫。
孟弋打量起趙亥:“你願意救百姓嗎?”
趙亥大聲道:“願意!”
自從在街頭欺負嬴政,被孟弋訓過之後,他對孟弋又敬又怕。後來,她冒着生命危險救出了趙忽,趙亥對她的敬佩達到了新高度。
“好!”孟弋迅疾抓住趙亥的胳膊,拔出了趙簡的佩刀,“借你胳膊一用!”
白刃下落,趙亥哭了……
***
降還是不降?
趙豹左手負在背後,右手捋須,在偌大一個庭院走來走去。彌子牟的話在理,國與國相争,必要分一個勝負,勝敗乃兵家常事,打不過就降,頂多割幾城,被擄走些人口,于宗室無損。可是,仗都打到這個地步了,勝利在望,他此時提議投降,就是衆矢之的。可若是不降,堅持打到底,城中無糧,大王還要拿宗室開刀。
忽然止步,既然是彌子牟出的主意,何不讓他打前陣?對,就這麼辦。
難題解決,肚子也餓了,趙豹叫人傳膳。吃着吃着,發覺耳根過于安靜,少了一人。
“亥呢?”
那小子養在他身邊,鎮日動如瘋狗,今日過于安靜了。
家令回禀:“偷跑出去玩了。”
肉含在嘴裡,趙豹一噎,抿口湯順下肚,連胡須上沾了汁水都顧不上擦,忙問:“出去多久了?”看看外頭,日已西斜。
家令吞吞吐吐:“早起就沒見人了。”
話音落,湯碗砸到了臉上,肉泥、湯汁糊滿了臉。
“立刻去找!”趙豹雷霆怒吼。
趙忽出事以後,權貴重臣都引以為戒,出入都有成群奴仆護衛,趙豹更是三令五申要嚴加保護趙亥,這群下賤奴仆卻屢屢當做耳旁風。
天黑,趙亥還沒找到,府上亂成一鍋粥,趙豹恨不能把下人全砍了。
仆人急慌慌來報:廬陵君夫人送了禮來。
趙豹不耐煩揮退:“什麼時候還添亂!”
仆人說:“來人說了,打開匣子就知道小主人下落。”
趙豹撲上前打開了匣子,隻一眼,翻白了眼暈死過去。
鑲着玉片的匣子中,盛着一截手臂,臂上套着一隻玉钏,那玉钏昨日還戴在愛孫趙亥的手上。
***
“老師,趙豹會就範嗎?”
嬴政和老師對弈,心裡老琢磨事,分了神,被老師殺得片甲不留。
孟弋鑿他腦門:“專心!”
“老師,你就說說嘛……”
“老師又不是神仙,豈能事事皆知?那就看趙豹還有沒有人性。”她微笑着看向嬴政,“我倒是知道另一事,白起抗命,被秦王賜死了。魏楚大軍不日抵達,邯鄲就快解圍了。邯鄲安全,你也就安全了。或許,歸秦也指日可待了。”
歸秦……
嬴政望向西方,目光清澈又堅定:“我要把老師一道帶回秦國。”
看着他稚嫩的面龐,孟弋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