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打好算盤的明鸢剛一落地，便和一個人撞了滿懷，那人被她撞了個趔趄，後退三步，扶着一旁的柱子彎腰咳個不停。這人個子雖然極高，看上去卻是極為瘦弱，像是一根竹竿上套了一件寬袍，風一吹就成了旗杆。

明鸢側着頭觀察他，看了半天也隻看見他的頭頂。

這人咳了好一會兒，似是把心肝脾肺腎全都咳了個幹幹淨淨，才直起腰杆，明鸢這才看清這人的臉。也不知是月光照的還是天生的，他的臉竟比明鸢的臉還要白上幾分，嘴角挂着一絲血絲，襯得他瑩白的臉上多了一分不自然的妖冶。

明鸢問：“你是誰？”

“這話該我問姑娘吧，這是我家，姑娘怎會大半夜翻窗從屋裡出來？”這人說話氣息斷斷續續，上氣不接下氣的，明鸢一看就知道他是個病秧子。

“你家？”明鸢頓了頓，試探道，“你是程柔嘉的二哥？”明鸢想了半天才想起程柔嘉口中的“二哥”。

“你認得我小妹？她回來了？”程楓擡頭看着明鸢的眼睛。

“回來了，你沒見到她嗎？”明鸢回看程楓那雙男子少有的，清澈純淨的眸子。

“我已經十幾年沒見過小妹了，也不知她現在多高了，胖還是瘦……”程楓臉上泛起一絲回憶的神情。

“我帶你去見她？”明鸢見他站也站不穩，伸手去扶他。

“罷了。”程楓撫開她的手，“娘若是知道我見了小妹，又該生氣了。”

“不會的，我偷偷帶你去見她。”明鸢一把抓住程楓的手，可一碰到他的手腕，便被程楓甩開了。

雖然程楓動作很快，可明鸢還是摸到了他冰涼的手腕。以及那片冰涼下掩藏的秘密。

“你？！你沒有天魂？！”

“姑娘在說什麼，我聽不懂。我隻是患有身弱之症罷了。”程楓另一隻手緊緊攥住方才被明鸢觸碰過的手腕，反複摩挲着，仿佛要擦掉那不存在的被觸碰過的痕迹。

明鸢看着他略顯慌張的模樣，忽然就明白了那棵虬壯的巨槐，回廊邊的柳樹，以及兩院屬陰的花海，原來都是程堯為了保護他這個天魂缺失的兒子。

而那僻靜院中所種的血淚玉竹的竹葉，也是給程楓養魂熬藥用的。

看着明鸢眼中神情從震驚轉為了然再變為憐憫，程楓心中騰起一絲怒火，他身為程家次子，自阿姐程曉棠死後他便成了城主的候選者，但全家上下從母親到下人，所有人都當他是異類，是怪物，即便是為他設下适合生存環境的父親，臉上也時常流露出感慨和無奈的神色。

此時在自家院中所遇見的陌生女子也是這般神色，他的情緒湧動無法自抑，眼眶逐漸變紅，咬牙重複道：“我隻是患有身弱之症，不是什麼怪物！”說完就轉身朝後院跑去。

“你别跑啊，我不是那個意思！”

明鸢一瘸一拐，追着颠颠倒倒的程楓跑到蓮池邊上的圍欄處，兩人一個上氣不接下氣，一個扶着傷腿，都趴在闌幹上。

程楓一腳踢開腳邊看不順眼的石子，又一腳将石子踢到蓮池裡。

明鸢摸了摸傷口又裂開來的傷腿，疼得心裡直罵人，這病秧子跑的還挺快，這腿看來真是要廢了。

“天魂缺失也不是什麼怪物，還不是兩隻眼睛兩條腿嗎？”明鸢龇牙咧嘴地安慰程楓，“我告訴你個秘密啊——”

她剛想編個謊糊弄程楓，蓮池裡忽然發出奇怪的聲響。

“咕咚，咕咚，咕噜——”

這聲音雖然不大，但在寂靜的夜裡卻格外明顯。明鸢眯着眼把頭伸到闌幹外面，烏漆嘛黑的水面上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朝岸邊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