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重度抑郁和軀體症狀嚴重影響了生活,陳濯畢業後絕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裡,不怎麼出門,也沒什麼社交。
他習慣了活在一兩個人的小世界裡,現在突然要他去當高中生,讓他混在一整個班級的青春期小孩裡,這簡直是個恐怖故事。
陳濯有些絕望,擡手揉揉太陽穴。
如果他沒算錯的話,明天的他應該是個高二新生。
整理好心情後,陳濯翻翻自己的書包,從裡面找見了自己記作業的筆記,又按着上面隻有當年的他能懂的簡寫,艱難地找見各科作業檢查了一遍。
還好,雖然很多題目一眼望去已經看不懂了,但應該是都寫完了,畢竟他沒有一人一筆一夜一奇迹的習慣。
陳濯歎了口氣,一點點把明天要交的作業規整到書包裡,而在他做這些的時候,桌上的手機還在不停震動,屏幕一閃一閃,時不時就有新信息彈進來。
陳濯沒理會,一直等收拾好書包才抽空把它拿過來看了一眼。
很好,來自二狗先生的信息多出來十幾條,每一條都是一模一樣的三個字——怎麼樣?
這很難評價,陳濯已經開始跟當年嫌他聒噪的自己共情了。
畢竟這家夥真的很令人惱火。
陳濯深吸一口氣,忍住了一些不太禮貌的言辭,給他回了個“行”。
但其實陳濯還挺疑惑,夏子澈能有什麼豪華愛車?
十六歲的小屁孩能開什麼車??
這個問題困擾了他一晚上,不過,等第二天早晨他推開家門,院門口等着的夏子澈就給了他答案——
他家院門口停了一輛炫酷的橙黃色小電驢。
“……”
陳濯的目光在那輛紮眼的車上停留良久,他有些不确定地走出了自家院子的門,下一秒,旁邊跳出來一個跟這輛車一樣紮眼的人。
“早上好!”
夏子澈可能原本是想跳出來吓人一跳,但陳濯完全沒有被吓到,甚至覺得他有點滑稽。
他上下打量夏子澈一眼。
這家夥身上穿的是北川一中經典黑白紅配色的校服,身上背着個姜黃色的書包,頭上還戴了個怪怪的電動車頭盔。
陳濯仔細看看那頭盔,它主體是白色,上面還有一些紅色的裝飾和塗鴉,看着略微有點眼熟。
但還沒等他想起究竟哪裡眼熟,夏子澈就不知從哪又掏出來一個頭盔,塞到了他懷裡。
陳濯低頭看了一眼,懷裡這隻的配色是藍黑,也有誇張的塗鴉和裝飾,如果他猜得沒錯,這倆頭盔應該是一套。
果然,夏子澈為他隆重介紹:
“帥不帥?酷不酷?我為愛車特别定制的頭盔,鴨蛋超人和汽水戰士主題,迷死你了吧。”
“……”
陳濯不想評價。
他看看懷裡的頭盔,又看看身邊橙色的小電驢:
“這就是你的豪華愛車?”
“對啊,不豪華嗎?這鴨子都是我找人手繪的。你再看這!”
夏子澈指指車上的小黃鴨塗鴉,又往車頭前走了兩步,攤開雙手為陳濯隆重展示車頭配件。
陳濯狐疑地看他一眼,又帶着忐忑的心情挪到他身邊,順着他指的位置往車頭看去——
嚯,車頭粘了個塑料的勞斯萊斯小金人。
果然豪華。
陳濯一時不知如何評價,隻能給夏子澈一個複雜的目光。
夏子澈對上這個視線,有點受傷:
“哎,你什麼眼神啊,看不起本帥哥的車還是看不起你眼前這個絕世帥哥?你完了,我跟你講,不感受我的車技,你就等着半夜偷偷哭吧,哥人送外号——北川電驢王。”
……怎麼會有人叫自己驢王。
陳濯很難評價。
“沒,特别好。”
陳濯違着心,哄小孩似的誇獎他一句,一時隻想趕緊走。但他看着手裡炫酷的汽水戰士主題頭盔,實在是沒有勇氣戴到自己頭上。
他艱難發問:
“我請問,你有……普通頭盔嗎?”
夏子澈一臉不可置信:
“怎麼,你不想當汽水戰士?多炫酷。”
“……我非要炫這個酷嗎。我就想當個不起眼的普通人。”
“那哪兒行。”
夏子澈把頭盔從陳濯手裡搶過來,二話不說往他頭上一扣:
“我們陳老闆可是在哪兒都尖頂尖的牛逼人物,就這你還想不起眼,你不要命啦。”
說着,他把書包背到前面,自己開了車撐坐上去,看陳濯還站在那,就沖他揚揚下巴,笑道:
“别糾結了,帥着呢,上來吧,咱走着!”
陳濯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一個什麼心情坐上了夏子澈愛車的後座,他也沒說話,隻在今天不知第幾次深呼吸後,擡手默默系上了頭盔的系帶。
北川的早晨,空氣中總帶着一種陽光和綠色植物混合的好聞味道,它們帶着輕微的水霧氣,和風混在一起路過陳濯身邊,同時路過的還有馬路上車輛掠過時輪胎摩擦過路面的聲音。
夏子澈坐在前座,騎着車哼着歌。風帶得他的衣擺晃晃悠悠,把他身上淡淡的槐花香一起混進了空氣裡。
陳濯房間的窗外就是一顆老槐樹,一到四五月份的時候,樹上槐花大片大片地開,那個香味會透過窗玻璃跑進房間,染得滿室花香,有時候連夢都會被槐花的香味包裹。
但現在是在八月末,明明槐花花期早就過了,夏子澈身上卻總是帶着點熟悉的味道。
陳濯聞到他身上的香味,有些出神,直到橙黃色的小電動車打着喇叭拐進了熱鬧的老街區。
這片是北川最早的街區之一,周邊都是十幾年前的舊建築,這裡住着的也多半是退休的大爺大媽,一到早晨,公園裡的晨練大隊和街區裡的早市都很熱鬧。
但如果陳濯沒記錯的話,從家到學校并不需要經過這裡。
他拽了拽夏子澈的衣擺,問:
“夏子澈,你繞路了?”
“這多熱鬧,怎麼能叫繞路呢!”
周邊早市喧鬧的人聲和風聲混在一起,夏子澈不自覺提高了聲音。
而後,他望向街邊,突然一手松開車把,揮揮手沖某個方向打了個招呼:
“阿林嬢嬢,早上好!”
夏子澈突然脫口說了句地道的北川話,還聽得陳濯一愣,他下意識順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就見路邊一個正揀菜的大娘直起了腰:
“阿澈,早上好。上學去噻?”
夏子澈笑着應了一聲,又跟另一邊遛狗的大爺打了招呼。
早晨的老街是清晨的潮濕和早餐的香味以及青菜的清香,小電驢的車輪軋過潑了水的濕漉漉地面,又在幹燥的馬路留下一行車輪印。
街邊賣菜的大爺拖長聲音吆喝,早餐鋪子的老闆掀開門口壘得很高的蒸籠,熱乎乎的白霧就帶着包子燒麥的香味撲出來,又消失在空氣裡。
“李爺爺,今個咋沒帶你孫兒去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