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抿唇,道:“皇祖父和父皇雖是天下至尊,可論才智、能力,根本比不上皇祖母。當年皇祖父之所以能穩坐太平盛世之君,父皇之所以能争得皇位,都是靠着皇祖母。難道皇祖母甘願自己在此處常伴青燈古佛,而眼睜睜看着他們坐享天下之尊嗎?”
“放肆!”太後怒道。
若雲震驚地望着弄玉,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了。
弄玉卻并沒有住口,而是倨傲地迎上太後的目光,道:“無論是霸先還是大皇兄、三皇兄,他們或許有些智慧,甚至有些狠厲手段,卻根本沒有睥睨天下的本事。如今北魏能有胡太後,為何大楚不能有孫女?”
“北魏蠻夷,怎能與我大楚相提并論?”
“若北魏當真是蠻夷,又如何能打得我大楚節節敗退!”
“那胡氏是太後臨朝,明面上的皇帝還是司馬弘!你是公主,你能如何?就算做個監國大長公主又有什麼意思?”太後厲聲道,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皇祖母說得對,做監國大長公主是沒什麼意思。”弄玉冷笑,這監國大長公主的窩囊氣她受夠了,這監國大長公主她也做夠了,“這一次,孫女要做帝王。北魏有臨朝太後,我大楚難道不能有女帝嗎?”
太後怔怔望着她,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似的,久久沒有開口。
弄玉亦望着她,沒有半分退縮,一字一頓道:“難道皇祖母,不想在朝堂上指點江山?不想像胡太後一般,得天下人敬畏嗎?還是說……皇祖母甯願這樣眼睜睜看着崔氏一族敗落下去,再無翻身之日?”
太後面上不驚,眼底卻劇烈地翻湧着,半晌,她緩緩閉上了眼睛,手中快速撚動着佛珠,低聲念着“阿彌陀佛”。
弄玉緊抿着唇,擡眸看向若雲。
若雲眼眸中有種她看不懂的情緒,像是悲憫,又像是别的。
突然,太後猝然睜眼,目光陡然鋒利起來,她一把将佛珠擲在地上,道:“哀家随你回去。”
弄玉喜出望外,道:“皇祖母!”
太後撫着她的臉龐,失神一笑,道:“哀家做不到的事,若你能做到,也是好的。”
*
太後款款站起身來,望着窗外迷蒙的天色,那薄薄的夜色映在她眼中,眼底也一樣迷蒙。
院子裡隻點綴似的點了一盞燈籠,遙遙挂在風裡,不住地搖曳着。
弄玉望着她的背影,仿佛也明白了她在堅韌外表下的嗟歎。
當初,崔氏一族風頭正盛,為奪帝位,彼時還是太子的先帝迎娶了崔氏嫡女,也因此得到崔氏支持,坐穩了太子之位。
先帝即位之後,迅速培植自己的親信,甚至開始有意識地打壓崔氏的勢力。他待皇後崔氏倒是始終如一,哪怕她未曾生下自己的孩子,也得以撫養妃嫔所生的皇子。
後來,崔皇後養大的孩子做了皇帝,崔皇後也變成了太後。雖不是親生,但對她也還算敬重孝順,卻不肯扶持崔氏半分,反而培植起蕭氏的勢力,如今,又開始打壓蕭氏扶持謝氏,左右這朝堂之上,都再沒有崔氏的立足之地。
漸漸地,崔氏一族卻再不複當年的榮耀,從世族之首淪落為要仰人鼻息才能勉強維持世族的體面。
于為皇室操勞了一輩子的崔太後而言,到底是意難平吧?
“那個人……是誰?”太後陡然問道。
弄玉站起身來,走到她身側,道:“他是季風。”
“季風?”太後蹙了眉,道:“隴西季氏的人。”
“是,他是季敢的孫子,季望的兒子。也是季氏一族惟一活下來的人。”弄玉眼眸微沉。
“你喜歡他?”太後挑眉。
“不。”弄玉答得幹脆。
太後默然望着他,許久,終于開口,道:“最好是這樣。哀家不會過問你的決定,可哀家要警告你,你若要走這條路,便要絕情忘愛,喜歡什麼男人,玩玩也就是了。若是羁于他,你這路隻怕是走不遠的。”
弄玉擡眸望向季風,月霧未散,他在風中立着,背脊挺得筆直,帶着自戰場上曆練而來的凜冽氣質,越發顯得孤絕。他這樣的人,不該囿于此處,而該在戰場上。
她想着,竟有些心疼。
他似乎察覺到她在看自己,側目看向她。
弄玉直視着他的眼睛,眉心一動,她沉了臉色,道:“皇祖母放心,孫女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