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眼底幽深,透着一股子冷冽之意,道:“讓季敏做此事,的确有我的私心,卻也是為了季氏。季氏如今隻是失了兵權,若是再過十年,季氏連在軍中的這點威望都沒了,才是徹底亡了。到時候,你以為父皇還會放過你?放過季氏那些宗親?放過曾經與季氏一族有諸多牽連的人?”
“哥……”
季風固執地望着弄玉,道:“我不在乎這些,我隻要敏敏活着!”
“你怎麼知道她做不到?”
“她如何做到?她自小就未曾長在家中,季氏從前的部衆她根本不認識……”
“哥,我做得到!”季敏打斷了他,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道:“我姓季,我骨頭裡流着季氏的血,我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你們流血、犧牲,自己卻安然度日!我甯願死!”
季風緊握着拳,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一絲波動的情緒,卻隻能一無所獲。
他避過頭去,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他當然知道季敏會選擇什麼,當然知道……
弄玉冷眼望着他,看着他在洶湧的疼痛中沉浮,卻不肯施以援手。
她根本無從選擇。
上一世,鎮北軍被陛下交給了謝氏的人,謝氏因此勢力大增,在朝堂上将蕭丞相打壓得幾無還手之力,在後宮之中更是步步緊逼。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陳持盈設計她得了那場病……
自此之後,她一步步失去了所有,身體、裴玄和伯英……
她不覺裹緊了身上的披風,手指一寸寸地攏緊,猶如感受到那折磨了她數年的徹骨寒涼。
季風睜開眼睛,正撞見弄玉蒼白的臉色,他趕忙走到她身邊,伸手握住她的肩膀,低聲道:“怎麼了?”
弄玉搖搖頭,隻看向季敏,道:“你和我一樣,不喜歡忍。那麼,就殺吧。”
季風眉頭微動,将伸出的手緩緩縮了回來,默然看向季敏。
季敏點點頭,道:“明日一早我便動身前往北境。”
弄玉道:“你先把身子養好。去北境經營是長久之事,不必急在一時。”
季敏搖搖頭,笑着道:“殿下嫌我心急,卻不知我等今日,已等了多時了。”
她說着,又看向季風,道:“希望在殿下和哥哥用得着我的時候,我已準備好了。”
弄玉粲然一笑,握緊了她的手,道:“會的。”
季風沒說話,隻是緊蹙着眉。
弄玉站起身來,道:“你們兄妹倆定然有許多話要說,本宮便先走了。”
季敏趕忙站起身來,道:“殿下慢走。”
弄玉點點頭,向前走了幾步,又頓住了步子,微微側目,道:“若遇到難處,可以去找姜離。”
季風的瞳孔猛地一縮,蓦地看向弄玉。
“姜離?不就是那個背叛了季氏的叛徒?”季敏不解道。
弄玉沒有回答,隻是回過頭去将門推開,款款走了出去。
*
直到将門掩上,弄玉望着漫天星子,才微微眯了眯眼睛。
姜離……
若非活過一世,隻怕她再也想不到,姜離會是季氏安插在鎮北軍中的棋子。
“殿下?”伯英輕聲喚道。
弄玉回過神來,道:“都已收拾妥當了?”
伯英道:“殿下放心。”
弄玉點點頭,道:“走罷。”
伯英道:“是。”
兩人向前走了幾步,伯英又道:“殿下對季姑娘似乎格外關心。可是因為……她是季風的妹妹?”
弄玉腳下一頓,道:“季風的妹妹,又如何?”
伯英道:“奴婢不敢質疑殿下的決定,隻是這些日子看下來,奴婢總覺得殿下對季風格外不同些。”
冷風吹過,弄玉的鼻頭微微有些泛紅,像一隻受了寒的小貓,可愛又破碎,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憫。
她吸了吸鼻子,道:“他與你們……自然是不同的。”
伯英有些啞然,她張了張口,終究沒問下去。
弄玉笑笑,挽緊了她的手,道:“你和遣蘭是本宮最親的人,而他,是本宮手中最鋒利的刀。”
伯英心裡一“咯噔”,道:“那季姑娘呢?”
弄玉幽幽道:“哪有人會嫌自己的手中刀多呢?”
“殿下當真貪心,季氏有一個人做刀就夠了。”
冰冷的聲音陡然自弄玉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