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無端地,弄玉便想起了這句詩。
窗邊天色正好,不是地飄進小販的叫賣聲和行人的笑聲,她記得起上一世出遊時自己的心情,可這一世,分明是同樣的景緻,心境卻大不相同了。
她斂回目光,擡眸便是坐在她對面的裴玄。
上一世時,她并沒有機會與他同坐在馬車上,可一想起今日可能會見到他,她還是緊張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如今,他就在她面前,人還是那麼個人,可看到他,她的心裡卻隻有厭惡。
平靜的厭惡。
裴玄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緩緩擡起頭來,正對上她的目光。
他剛要開口,她卻已轉過了頭去,道:“姐姐,傳說織女靈巧智慧,這七夕乞巧便是為了女兒們向她祈願。姐姐已有了一雙巧手,倒不知還有何心願?”
蕭真真看了陳堯一眼,頓時臉頰邊便升起了一抹绯色。
見他沖着自己溫和一笑,她才安下心來,道:“技藝無止境,我還有許多技藝要精進呢。”
總算真真姐姐不是那麼戀愛腦……
弄玉松了口氣,笑着道:“無論姐姐求甚麼,都一定會如願的。”
蕭真真點點頭,道:“玉兒也是一樣。”
弄玉笑着搖搖頭,沒有說話。
陳持盈看了弄玉一眼,道:“姐姐如此,難不成是無所求?這天下間的女兒無不盼着有一雙巧手,莫不是姐姐自以為會彈幾曲,便不将旁人放在眼裡了。姐姐該知道,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呢。”
弄玉“嗤”地一笑,驟然止住了陳持盈的話頭,直笑得陳持盈心底發毛,極警惕地盯着弄玉。
弄玉幽幽道:“妹妹敢說這麼一番話,可見流筝之事本宮還是處置得輕了。”
陳持盈忍不住朝着裴玄身邊瑟縮,道:“那日小裴大人也在,不知小裴大人是否覺得姐姐的琴藝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這話問得巧妙,弄玉的琴藝雖算得上上佳,卻斷不敢說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憑着裴玄一貫的性子,定會直言,如此,便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借裴玄的口駁了弄玉的面子。
裴玄坐直了身子,不動聲色地避開了陳持盈的肩膀,凝眸看向弄玉。
“是……”他輕聲道。
“小裴大人……”陳持盈一怔,話到嘴邊卻再也問不下去,隻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早起便說那帖子不是給她的,如今又這樣維護弄玉,難不成,他當真對弄玉動了情?
人說裴玄性子清冷,哪裡有這麼容易?
一定是哪裡出了岔子,隻是她尚未參透其中深意。
她尤自迷惑,弄玉卻已開了口,道:“本宮的琴藝是沒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不過本宮也不在意。”
上一世,他因為琴不愛她,這一世,又因為琴愛她,無論是愛與不愛,她都嫌他的情愛幼稚淺薄,配不上她。
她逼視着裴玄的眼睛,道:“本宮自問不算心靈手巧,卻也無心去求一份。本宮要的,這些技藝給不了本宮。”
不在意……她總說不在意,那麼……
裴玄道:“不知殿下想要的,是甚麼?”
“本宮想要的……”弄玉勾了勾唇,蓦地湊在裴玄耳邊。
氣息那樣近,裴玄還未來得及說一句“于理不合”,便聽得她壓低了聲音,道:“就不勞小裴大人費心了。”
兩人離得極近,朱唇就在耳畔,怎麼看都帶着幾分旖旎意味,話卻冷得徹骨。
陳持盈恨恨地看了他們一眼,很快避過頭去。
裴玄眼眸微沉,他掐緊了掌心,道:“殿下……”
弄玉笑着搖搖頭,伸出食指,在他的唇邊輕輕一比,他便住了口。
她看向季風,微微一笑,道:“這裡憋悶得緊,咱們下去走走?”
季風的眼底有意無意地劃過裴玄,道:“是。”
陳堯道:“今日七夕乞巧乃是父皇登基之後第一次萬國來朝,我聽聞連北邊的魏國都派了使者前來,因此,京中上下的官員很是費了一番心思。旁的不說,就是晚間時候的燈會,便是尋常上元節都及不上的。馬車上看不出甚麼,就是要行至百姓間,才能懂其中滋味。”
蕭真真贊道:“上元節時的燈會已是熱鬧非凡,若是今日的燈會比上元節還要熱鬧,那當真是值得一看了。”
裴玄沒說話,隻是目光炯炯地望着弄玉,未曾從她臉上移開。
直到季風攔在他身前,他才緩緩收回了目光。
陳堯道:“屆時你們還可在賞心亭畔放蓮花燈,聽聞去歲時京中女子放的蓮花燈太多,将整條河水都點成了銀河。想來今日這蓮花燈隻會多,不會少的。”
他說得如臨其境,蕭真真不覺看了過來,心生向往。
弄玉低聲道:“沒意思。”
回想上一世的七夕節,她因那面具在裴玄心底落下了點墨,可到底這點緣分湊不成姻緣,反而讓她庸人自擾了多年。
不過總算,兜兜轉轉,這面具成了她刺向裴玄和陳持盈的利刃,倒也不算太虧。
可這一世,她不想死,也再不想摻和到不屬于自己的情愛裡了。
裴玄望着弄玉,眼底多了幾分探究之意,卻終究沒說出什麼話來。
*
馬車停了下來,衆人已準備妥當,皆是要下去遊覽一番的了。
季風很利落地将簾栊拉開,翻身跳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