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穿着灰色的家居服,鼻梁上架着眼鏡,正專心地看着報紙,就連任遇蘇進門看了他許久,他都沒有察覺。
任遇蘇在那靜站了一會兒,直到任緒換了一條腿,他才出聲:“我回來了。”
突然的聲音,任緒猛地擡頭:“吓我一跳,什麼時候回來的?”
“有一會兒了。”
任遇蘇繞過展示架,走到任緒身邊。他俯視着後者,他從沒有以這個角度看過任緒。今天站在這個角度俯視任緒,他突然發現,任緒的烏黑的頭發裡已然有了不少白發。
他這才注意到,原來任緒的眼周也有這麼多的皺紋。
“回來怎麼不說話?”任緒見他一直盯着自己,不禁皺眉,“你一直看着我幹什麼?”
任遇蘇壓下心裡的酸意,垂眸詢問:“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
“我媽媽到底是怎麼死的?”
任緒神色一愣,眼睛下意識躲避着任遇蘇投遞來的視線:“你不是知道嗎?你媽媽是羊水栓塞走的。”
任遇蘇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母親是羊水栓塞死的,但他不知道這羊水栓塞的背後,是那樣一個背景。
今天再從任緒的口中聽到這四個字,他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瞬間湧上的酸意讓他的眼眶也跟着紅了。
任緒注意到他的異樣,鏡片下的眸子一頓:“是不是你外婆跟你說什麼了?”
任遇蘇吸了吸鼻子,啞着聲:“你害怕被人知道嗎?”
任緒瞬時噤聲。
從他的反應,更加印證了這件事。
在從院門走到屋子的這一段路,任遇蘇想了很多任緒在聽到這件事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可能他會情緒激動地反駁,斥責他的越界;也可能他會從容鎮定地将這件事否認,告訴他事情不是他想的這樣。
但他沒想過,也沒敢想,任緒會是這一副失神的模樣。
完完全全默認了這件事。
任遇蘇已經記不清今天留了多少眼淚,腦海裡浮現出林韶華的臉,若是她看到,她一定會笑着抱着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他任由眼淚順着下颌劃過,也不知最後沒在何處。他感覺自己的喉間除了自己還在壓抑的酸意,還有一點點的腥味:“你為什麼要那麼對媽媽?孩子有那麼重要嗎?”
這兩句話,不知道是那一句話戳中了任緒的神經。
他忽然掩面哭出了聲。
自己的父親,在他的兩句話下潰在他的面前。
“我沒有辦法的,沒有辦法的,隻有那樣才能将你媽媽留在家裡。”
“我不知道,不知道那個孩子會要了她的命啊!”
“阿樹,爸爸也很後悔,我那麼愛你的媽媽,我要是知道那個孩子會要了她的命,我一定不會讓她懷上的!我也一直活在悔恨當中啊!”
任緒泣不成聲,全然沒有平日裡偉岸精明的模樣。
任遇蘇眼眶還止不住的發酸,可有什麼用呢?
再悔恨,他的媽媽也回不來了。
在回來之前,他有滿腔的怨恨與話想要指責任緒。
但看到任緒在他面前泣不成聲的模樣,任遇蘇忽然感覺很累,很疲憊,連說那些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眨了眨發酸的眼睛,甚至連嘲弄他的力氣都沒有:“爸,我好累。”
我以為你是愛我的,所以才會無條件的站在我這邊,不顧所有人反對執意要将公司的繼承權交給我這個比任書宴差了不止一星半點的人。
所以哪怕我根本不想要繼承什麼公司,我也想因為你而努力一下。
但現在,真相告訴我。
我并不是擁有了一份純粹的偏愛。
我隻是擁有了一份愧疚,因為媽媽的死換來的愧疚。
“我不想要你的公司了。”
不想要這一份靠媽媽的死換來的愧疚了。
任緒的哭聲戛然而止。
任遇蘇并不想和他說更多,話落的瞬間,也洩下來身上的全部力氣。
他轉身要走。
卻在走出兩步以後停住,頓了下,背着身問:“爸爸,你真的愛媽媽嗎?”
“我當然——”
“我覺得你不愛她,你根本不尊重她,你隻愛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