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始,便是料峭春寒時,細風中亦夾帶着一絲微末暖意。如今年節剛過去不久,衆人眼中的歡喜還未盡數褪去,四下裡往來的哪個張口不帶點熱絡的笑意。
自打山溝溝裡出了個金鳳凰,這日子是越過越有盼頭了,便是隔壁西山村從前最倒竈的窮骨頭都娶上了漂亮媳婦,生了大胖小子,蓋上了青磚大瓦房。
“真多虧了霖哥兒,這樣的日子,從前是想都不敢想。”
“誰說不是呢?”
“就是自打林家人遷去京都,一晃五六年,别說還怪招人惦記的,也不曉得咋樣了?”
“問問柳家夫郎便是,人家打小的情誼,又替霖哥兒照看着這邊的莊子,定是知道的。”
“是,說的是。”
……
一行人就這麼挎着竹籃子,邊走邊聊,往前山走去。今兒個天氣好,正是挖春菜的好時節呢。
此時,一個吃得圓嘟嘟的糯米團子也走在山道上,手上拎隻小号竹籃,嘴裡還念念有詞地嘀咕着。
“瓷哥兒,挖野菜去麼?”
“瞧瞧咱瓷哥兒,乖乖軟軟的,真可愛。”
小團子柳玉瓷聽見背後嬸嬸叔麼的招呼,轉過身,連籃子一起擡手,似模似樣地作了個揖,“嬸嬸叔麼們好。今早爹爹說想吃香椿炒雞蛋,我給爹爹挖春菜。”
“哎,瓷哥兒好。”
“瓷哥兒,你剛才嘴裡嘀咕什麼呢?”
“回嬸嬸,我在背書,是夫子布置的功課。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正說着,小腦袋瓜子亦配合地轉了起來,一點一點地,煞是有趣。
“喲,瓷哥兒真厲害,都開始念書了。”
“山上危險,怎麼不找人一起去?要不跟着叔麼一起?”
“謝謝叔麼,我等着哥哥的。”
“那成,我們先走,瓷哥兒可别走遠了,附近轉轉即可,待岩小子來了再往山上去。”
“是。”
柳玉瓷略一傾身,拱手送走幾個熱情的鄉親,大眼珠子滴溜一轉,便拐了旁的小道走了。
哼,他才不等臭哥哥呢。臭哥哥說哥兒讀書無用,不要他跟着家裡的夫子念書,他正氣着呢。
“爹爹罵了臭哥哥,爹爹好,軟軟給爹爹摘春菜炒雞蛋吃!”
*
相較于後山茂林深處,前山林木稍顯稀疏,雜草更密些,走的人多,除了踩出來的山道,還有東一塊西一塊的斑秃。
順着山腳的路左拐過兩個彎,再偏右行,蜿蜒而上,不遠處有一汪山泉,水綠汪汪的,清亮見底,甘冽可口。
泉水邊坐了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小人,幹瘦幹瘦的,翹着二郎腿,右手拿一根細長的魚竿,左手時不時投些石子入水。
“你投石子把魚都吓跑了,還怎麼釣魚呀?”
“要你管!雨你無瓜……”小孩哼着氣滿是被打擾的不悅。莫名其妙來到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肚子又餓,心情又糟,哪來的醜八怪,釣個魚都要管……
醜人多……咦,不醜!回頭是個好漂亮的瓷娃娃!
瓷娃娃穿着身赤色薄襖,領子連着一圈蓬松柔軟的灰白狐毛,頭上紮兩個發髻,用鵝黃色的絲帶系着,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唇紅齒白,眉心點了顆紅痣,像是觀音娘娘身邊的玉童下凡來了。
“嗯?魚……瓜?”這是什麼意思?
“呃,我是說你不懂,我這叫……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
“姜太公又是誰?”
“你怎麼這麼多問題?姜太公就是姜太公咯。”
“哦。那這個瓜魚好吃嗎?”
“什麼瓜魚?滾滾滾,一邊待着去!魚都給你吓跑了。”小孩漂亮歸漂亮,也忒煩人了!
漂亮小孩一聽魚被吓跑,立馬禁聲,往旁邊挪了兩步,也不走,就這麼蹲下來兩手托腮看着人家釣魚。
于是,瘦小孩左手也不投石了,煞有介事地挺了挺小身闆,暗暗鼓着勁想釣一尾大胖魚上來在瓷娃娃面前顯擺下。
直到一道不大和諧的聲音響起,時而敞亮,時而婉轉,起起落落,漸次成調。
“咕……咕……”瘦小孩驚了,餘光瞟一眼瓷娃娃,大氣不敢出,沒一會臉竟是憋紅了。丢人,太丢人了!
“咦,弟弟你肚子餓嗎?”
“誰?誰是弟弟!廢話,爺要不餓,幹什麼來這破山裡釣魚!”
“哦……”漂亮小孩聽罷,掏了掏自己的衣兜,翻出來兩顆饴糖。“喏,給,弟弟吃糖。”
“都說了不是弟弟。”小爺在哪都隻做老大!
瘦小孩本不願搭理,但又實在餓得厲害,見這小孩的手一直舉着,眼含期待,心想我可不是怕餓,我那是怕這小孩累着。
自我說服了一番,左手迅速奪了糖過來,剝了兩糖紙扔進嘴裡嚼吧嚼吧。
“小孩,等着,我吃了你的糖,等下給你烤魚吃。”
“嗯!”“弟弟好,我叫柳玉瓷,家裡都叫我軟軟。”
“我叫吳煦,老子是哥哥!”
“诶,可你看着就是比我小啊。”
柳玉瓷看着眼前的“弟弟”,頭發亂糟糟的,臉瘦瘦的,甚至有點凹陷,四肢跟柴火棍似的,套着不大合身的洗得發白了的舊衣服,大大小小幾個縫補過的痕迹,看着好可憐哦。
“喂喂喂,你這什麼眼神?小爺我可不要你可憐。”
“弟弟,你家人對你不好嗎?”
“不!是!弟弟!”
“小孩,你幾歲啊,我可是10歲!”
“啊,我,我新年七歲啦,嘿嘿。”柳玉瓷沒想到眼前人真是比自己大,不好意思地吐了吐小舌頭,朝着吳煦讪讪一笑。
“說了我是哥哥。”
“嗯,哥哥。”
聽仙童一樣的小娃娃軟乎乎地喊着哥,吳煦心裡可美了,“等着,哥給你釣魚吃。”
奈何,等日頭從東山坳慢慢偏到了南邊,連瓷哥兒的肚子都開始咕咕叫喚,姜太公的魚還是沒咬上鈎。
“哥哥,我得回家吃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