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煦最終是沒能如願在莊子住下的,到底是别人家的娃娃,依那戶人家曆來的行事作風,無理攪三分,不得上門鬧啊。
張管事見他瘦得隻剩一副骨頭架子,風吹着就要倒的可憐勁,在他臨出門前,喚小厮林北把上午那一窩烤番薯都拾掇出來,讓帶走了。
雖說該是孩子們共有的,但幾個佃農孩子而今也不缺一口吃的,分些饴糖代替,隻會更歡喜,番薯這等飽腹的東西還是給瘦巴巴沒飯吃的小孩吧。
柳玉瓷很是贊同張管事說的,“嗯嗯,伯伯,煦哥哥每次吃飯都好餓哦。”剛出生的孩子沒記性,不然他準說像當初逃難來的狗子和丫丫……
分别前,柳玉岩仍不放心地交代了聲,“烤番薯記得找地方藏好,仔細被你繼小爹發現搜刮了去。”
“他敢搶小爺東西,看我不打死他!”
“……”
這種話都敢說了,豎子無禮!
柳玉岩有心想管束兩句,轉念又想,他要是不蠻橫起來,怕是護不住自己。
哎。
終是沒說什麼,揮手道别了。
“煦哥哥,再見哦!”
吳煦走到一半又想起什麼,猛地轉回身喊:“瓷娃娃,你等着,下回見換我請客!”
“嗯!”
“走了,軟軟。”看天色不早,柳玉岩怕小爹記挂,牽起弟弟加快了腳程往家走。
“哥哥,煦哥哥好像與從前有些不同。”
柳玉岩點點頭:“昨晚打聽來的,說他前些日子落水,僥幸撿回條命,醒來便性情大變。”
“哦,還有那等愛嚼舌的,胡咧咧說人被水鬼附身了。 ”
“他們真壞!煦哥哥幫我摘香椿了,煦哥哥好的呢!”柳玉瓷整張小臉都皺起來,眉頭緊鎖,着急為吳煦辯解。
“這小子這兩天是有些跋扈了,言行無狀,獨獨對你倒有幾分親善。也是,誰叫我們軟軟靈秀可愛、讨人喜歡呢!”
“他隻是,隻是,講話不好聽。可他給我們吃雞蛋!還會講話本!”随即挽着兄長的胳膊撒嬌道,“哥哥不要說他不好了……”
“好好好!看他本心确實不壞。他繼小爹那樣刻薄,在其手下讨生活不易,不怪他如今強硬起來。”
“嗯,煦哥哥好可憐的。”
“罷了,昔時往來不多,來日盡可能多看顧些。”
倆人就這麼一路聊回家,一面唏噓吳煦的境遇坎坷,一面講他的話本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直至暮食過後,柳玉瓷仍喋喋不休,小嘴叭叭個不停,“阿爹,姜太公好厲害哦!煦哥哥說他是老神仙派下來的,打敗暴君和奸臣,讓百姓過好日子。”
“阿爹,林阿叔也讓大家過好日子呢。”
新年才七歲的娃娃心中激蕩的不甚分明的淩雲壯志,當小爹看分明了,瓷哥兒不止想讀書。
若是哥兒可科舉,将來未必不會有一番大作為。
“阿爹,哥兒真的不能讀書嗎?夫子都好久沒來了……”柳玉瓷想到魏夫子,高漲的情緒又低落下去。
柳爹乜一眼大兒子,慈愛地摸着哥兒的肉臉,“哥兒當然可以讀書,軟軟想念就念。夫子病好了就會來,我們軟軟等等夫子好不好?”
“軟軟,哥哥錯啦,跟你道歉原諒哥哥好不好?讀書識字是為了明理,隻要你願意,自然可以跟魏先生讀書。我那天不過想讓爺爺别再胡攪亂纏,才順着他說幾句,哪成想被你記在心中别扭了這麼久。”
說起這事,柳玉岩心裡也不痛快。
早些年沒分家的時候,阿父不似現在這般能幹強硬,他作為家中老二慣常被忽略,性子内斂老實,活一個勁的幹卻沾不到半點好也罷了,阿爹還總被阿奶磋磨,被其他妯娌姑子欺壓,懷着身子都得下地做最苦最髒的活,供着那幾個四肢不勤的“活祖宗”吃喝。
連帶他也不跟那邊親近,甚至還怨怪過阿父一陣,認為他隻會和稀泥,隻會讓阿爹和自己受委屈。
分家後各過各的,他更是不愛搭理那些人,隻顧忌着阿父才沒鬧得面上難看,除了逢年過節過去送個節禮盡盡心,日常并不如何來往了。
哪知道這回為了瓷哥兒讀書的事,阿爺竟是親自找上門,不,打上門……
想到那天阿爺怒罵魏先生拐帶哥兒,俨然連先生的秀才功名都不顧忌了,還說要告到縣衙去,滿嘴胡言,不過是秀才郎滿身銅臭、哥兒讀書于禮不合幾句話反複嚼爛了叫罵。
他還舉起拐杖滿院子追打弟弟,試圖絕了軟軟讀書的念想。魏夫子一個文弱書生,哪裡應對的來,想奪拐杖反被推倒在地。
天知道他和阿爹回家見到這場面,像點燃的爆竹一下就炸了,阿爹上前摟過嚎啕大哭的弟弟,也氣得直發抖。
他倒是想口出惡言,蠻力驅趕,到底是顧慮周圍聚上來看熱鬧的人多,怕有理變無理,才強壓下心頭火氣,好言勸他回去。
誰知阿爺學那村口的潑婦,倒地一躺,哭天喊地惹來鄰居笑話,有那等好事的和同樣不認可哥兒讀書的,同他搭起話來,你一言我一語,盡往着魏夫子和瓷哥兒身上潑髒水,糟踐人的東西!
彼時正好是年節前,阿父上京都辦事去不在家,這一攤子爛事總得有個收場,他隻能違心順着阿爺,好勸走他再做打算。
魏夫子當天還崴到了腳,雖說阿父回來後當即帶着厚禮,一家人上門賠罪去了。
但魏夫子着實被氣狠了,且事情沒解決前隻怕阿爺還來鬧,隻得讓魏夫子好好在家休養,開蒙的事過一陣再說,束脩照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