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你怎在村口?”
“家裡幫不上忙,來村口接你們。”說着,從衣兜裡掏出一塊棉布包,顫着手将花生酥糖遞給孩子,“軟軟呐,來,阿爺給吃糖。石頭……這不是石頭吧?”
不等萬沅沅解釋,柳二苗道:“阿父,石頭在私塾沒回,這是我遠方表親家孩子,現來投奔我,就一起來了。”
“好,好孩子,一起吃吧。你們在外頭吃,别被你虎頭哥看見。”
萬沅沅見老爺子這般,欲言又止,攙起他胳膊一起慢慢走去萬家。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他是怨父親的。
他以為是阿父的默許,才有後娘十幾年變本加厲的苛待。不然一個屋檐下住着,再怎麼,也不該絲毫不覺他的處境艱難。
在娘家的十幾年間,他們父子間關系極淡漠。
他猶記得出嫁前夜,阿父避着所有人将一包銀子遞給他,道是偷摸給他攢的嫁妝。
足足十兩銀。
二苗接他出門時,萬老爺子更是哭成了淚人,一個勁拍着二苗的肩。
弄得他酸澀又無措,逃離萬家的喜悅登時被澆沒了小半。
不過也僅此而已。
兩家往來不多,他每次回家父子間還是淡淡的,一個不善言辭,一個不知從何說起,隔閡已深。
轉機在柳家分家那陣。
柳家老兩口是個偏心的,彼時柳老太還在,他們不願分家,想二房繼續賣苦力供養大房。平素憨厚愚孝的柳二苗終于硬氣一回,便是淨身出戶也要分,他們竟真不肯出半個銅闆。
裡正好說歹說,他們才隻給一畝水田三畝旱田,二房四口人分完家連個落腳的地都沒有。
在破廟将就幾日,被聽聞消息趕來的萬老爺子接回了萬家村安置。後娘萬氏為此鬧了好大一通,他方知萬氏竟是個如此蠻不講理、尖酸刻薄的。
父子倆第一次促膝長談,終是解開彼此心結。
萬老爺子從前不知他阿娘辛酸,後來不察他日子難過,自責不已。可萬氏已娶,又生下一兒一女,輕易不好再休棄。
往事難追,千愁萬緒,換一夜白頭。
不過,萬氏這人,比王文泉要聰明能耐,知道萬沅沅和趙大人、林老闆交好,身後有貴人。近些年,總想找由頭親近一二,全然當昔日的龃龉未發生過。
萬沅沅懶得看她虛僞嘴臉,平日與老爺子多在鎮上走動,無事是不回萬家村的。
此次集市上碰見,亦是萬氏開口請人,萬老爺子本不願這點小事勞他們跑一趟。
他們兄弟關系又不好。
然萬沅沅不想阿父難做,萬氏既敢來請,他便應下。
反正現今是萬氏得捧着他。
待他們走進萬家院子,裡頭熱熱鬧鬧的一堆人,萬氏的女兒女婿一家、兒媳娘家、相熟的村裡人都在,辦了十桌席。
饒是忙成陀螺,萬氏仍眼尖地第一個發現柳家人到場。
她樂呵呵迎上來,舊日裡從不肯擺的好臉色,現跟不要錢一樣,“呀!沅哥兒來了。這是軟軟吧,快快進來,就等你們呢。”
萬氏賣力笑着,想來挽萬沅沅,被側身避開。萬沅沅半點不理,攙着他阿父徑直往裡走。
她又想去牽瓷哥兒。
柳玉瓷輕哼一聲,不情不願叫了聲虎頭奶奶,和吳煦手牽手、嘀嘀咕咕追着阿爹走。
“煦哥哥,她就是虎頭奶奶,面上笑嘻嘻,背後兇巴巴,我不給虎頭東西,她臉上就黑乎乎的想吃我。”
“敢情笑面虎啊。”
呵,這是捅老虎窩了。
“她敢吃你試試,小爺今天不當哪吒,做回打虎的武松,咱不怕他們!”
柳玉瓷細細打量吳煦的單薄身軀,大概是連虎頭都打不過的,要是二毛哥哥在就好啦。
他小大人似的背起空着那隻手,“教訓”道:“煦哥哥,打架不好。沒關系,軟軟變聰明啦,不帶東西來呢。”
他們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剛好夠傳進後面跟來的“笑面虎”萬氏耳朵裡。
萬氏聽他們咕哝,又是老虎又要打虎,一口牙險些咬碎,卻仍不忘賠笑,一張臉都快扭曲了。
萬沅沅關心孩子,回頭望兩眼,瞥見萬氏這副青紅交錯的表情,心中暗爽。
柳家四人進去堂屋簡單露個面,萬沅沅象征性塞個紅封給小寶,便陪着萬老爺子往主桌就坐。
萬家那些個沾親帶故的,想扯話頭、唠家常,親親熱熱地喊這叫那,一概被老爺子借口他們舟車勞頓要歇息應付過去了。
連他做阿父的尚且沒臉求沅哥兒幫襯,他們算什麼觍着臉來讨嫌,不夠丢人的。
因主桌位置有限,到底是小寶滿月宴,沒道理叫萬氏等人和親家們去别處,便隻好把柳玉瓷和吳煦安排到隔了幾桌的小孩桌。
柳二苗和萬沅沅一左一右坐在萬老爺子身邊。
萬氏招呼親家和鄉親們随之落座。
鞭炮一響,便是開席。
席上菜色不錯,萬老爺子今兒有哥兒哥婿作陪,格外高興,一杯接一杯地勸哥婿酒,定要喝個盡興。
萬沅沅忙着勸,可别把二苗灌醉啦,待會得趕牛車回去呢。
這邊廂歡歡喜喜,都沒顧得上兩個小的。
另一邊拍着胸脯保證會保護好瓷娃娃,絕不叫任何人欺負他一根毛毛的吳煦,已經跟人幹起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