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湫把病曆拍了照之後還給趙蓉，起身想走，又轉頭安慰她道：“我很早就跟你說過，心理疾病很常見，跟精神疾病更是兩回事兒。你該吃吃該睡睡，少想何先宏的破事兒，想打牌就去二姨那兒。我這幾天要處理一下賣車的事兒，然後回北京。等四月底五月初答辯完應該就沒什麼事兒了，我有空再回來陪你。”

趙蓉拉住她，有點無助：“那我後面的複查和拿藥…”

何湫拍拍她的手道：“你隻是沒一個人去過醫院，不是沒去過醫院。有什麼問題可以給我打電話，實在不行就找二姨或者舅媽，讓她們陪你去。聽不懂醫生的話就多問，實在不行就錄下來發給我。”

“早點睡。”

第二天下午，何湫收拾打扮好往丁堰給的地址去。丁堰昨天發給她的時候何湫就看到這是個汽修店。

不過等她走到這個汽修店門口的時候，她發現這跟她記憶裡丁勇的汽修廠還是有很大不同的：汽修店在一個小區的外面，是很熱鬧的一條街。整家汽修店占了足足四個店面，在區市裡算是小有規模。店裡面有兩輛車在維修，四五個師傅圍着。

何湫沒看見丁堰，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丁堰很快回：【你别傻站着，去前台那邊坐着稍微等我一下。】

何湫就去前台旁邊找了張椅子坐下。大概是坐下時弄出了點動靜，前台後面支起了一張眼睛瞪得極圓的臉。是個年輕姑娘，年紀看起來跟何湫差不了太多。

“你好？有什麼事嗎？”那姑娘站起來問她。

何湫就沖她笑笑：“沒事兒，我等人。”

正說着，櫃台後面的門打開，何湫就看到丁堰走了出來。

跟他倆最後一次見面時相比，丁堰很明顯已經完成了從一個男孩向男人的轉變：身高好似又竄了一截，身形也比剛上大學時開闊了許多。穿了簡單的T恤，下擺紮進褲腰裡，顯得腰很窄。頭發依然剃得很短，戴了一頂帽子，帽檐壓得有些低，所以何湫其實是沒看清他的臉的。但當他推開門走出來的時候，何湫就是知道：那是丁堰。

何湫也沒出聲，就看着丁堰繞過櫃台走近，又擡眼找人。

兩人目光觸及的那一秒，何湫便不由自主地向他展露出一個笑容，喊他：“堰哥。”

丁堰也就笑出來：“等得有點久了？”

何湫搖頭：“還好。”

丁堰轉頭跟前台招呼何湫的姑娘小聲交代了幾句，抓了件擱在椅背上的襯衫，就領着何湫往店外走。

丁堰問她：“想吃什麼？”又忙緊接着加了一句，“不要說随便。”

何湫一下被逗笑了：“那我想吃酸湯火鍋。”

“貴州菜？行，”丁堰想了一下，“和平街那邊有家我記得還不錯，成嗎？”

“成啊。”

“和平街那邊不好停車，咱走過去？”

何湫沒意見：“行啊，也不遠。”

兩個人有一會兒沒接着說話，就這麼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走。丁堰走得并不快，何湫垂着頭，能看到他黑色的襯衣下擺一蕩一蕩的。她幾次想開口，又感覺憋了口氣，讓她不得已将準備好的話語咽下去。

就在何湫以為這種吊着人的沉默要一直持續下去時，她聽到丁堰輕笑了一聲道：“你怎麼都不問問我的近況呢？”

何湫轉頭看他，丁堰挑了下眉，語氣帶着點可憐，一看就是在逗她。

“老友見面不都得問問近況嗎？還是說，你覺得我倆連老友都算不上了？”丁堰低了低頭，朝她靠近了些，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樣，“難怪呢，加了微信那麼久，連個備注都不給，可不是…”

“哎哎哎，”何湫看他越說越離譜，“都說了是我的錯了，怎麼還逮着不放呢。”

不過倒是不自覺地放松了下來，于是遂了他的願問道：“怎麼在這兒做汽修呢？丁叔的汽修廠不做啦？”

“那倒不是，”丁堰笑笑，“我大三的時候實習是進的汽車公司，一直做到了前年。我爸這兩年身體沒那麼好，正好我當時上大學的一個朋友，他們家是有些汽車方面的資源的，而且說實話上班沒有自己單幹來錢來得快，我們兩個就一起做這個生意了。現在這邊就主要是快修，針對周邊的群體。我爸那汽修廠現在就基本上做大的維修和改裝了。”

“那你呢？現在兩邊跑？”

“算是吧。這邊樓上的房子跟鋪面是一起租的，我現在大部分時間都住這邊。那邊有什麼活兒需要我我就過去，其實本來兩邊距離就不遠，也就十多分鐘的車程。”

何湫用手指了一下汽修店的方向：“我看生意不錯啊，現在是不是要叫你‘丁老闆’？”

丁堰笑着摸了下鼻子，倒也沒否認：“生意…還行，不過說到底還在起步階段，都是在摸索着做。”

何湫應和了他兩句，又問：“那家裡呢？丁叔和蘭阿姨還好吧？”

蘭阿姨是丁勇二婚找的老婆，兩個人大概是在丁堰十四五歲的時候結的婚。何湫後面在吃宴席的時候見過她，為人處世頗為得當，總是樂呵呵的，跟丁勇看起來感情也不錯。

說到這個，丁堰的笑更肆意了些：“好着呢，蘭姨把街上的那個小鋪子弄成了個早餐店，她馄饨做得很好，有機會帶你去吃。”

“子成哥也很好。他比我大幾歲，現在在一小當數學老師。上大學的時候他還經常提着零食來學校看我。最近聽說好像是談女朋友了，不過我也沒見過。”丁堰聳聳肩。

“丁叔呢？我剛聽你說他近幾年身體不太好。”

“還行，主要是前幾年動了幾個小手術，肩周炎也很嚴重，就不太支撐得了太高負荷的工作了，他現在就是帶帶徒弟，不多上手。”丁堰把盲道上的一顆石子兒踢開，又輕笑了聲，“他還占了鎮上修理廠三分之一的股呢，坐着拿錢不要太滋潤。”

這時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是紅燈。正是下班的時間，路口擠滿了電動車、自行車和行人。人群從何湫和丁堰的後面湧上來，有個小男孩被推搡着撞了何湫一下。

丁堰連忙把她從人群中拉到外圍，何湫感激地沖他笑笑。從她的方向望過去，橘黃色的陽光透過樹蔭灑在丁堰臉上，她注意到丁堰的右邊眼睛下面有一顆痣，很小，但顔色很深。

紅綠燈上的數字不停跳動，何湫也在心裡頭跟着默念。數字跳到“4”的時候，她轉頭問丁堰：“那你想問問我的近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