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非就是看起來太冷冰冰，季青已經記不清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自己看都覺得有點太端着了。他印象裡隻有他們當時慢慢變得熟稔，感情極好的那段日子，此時此刻站在愛人的角度重新審視兩人的關系，季青不自覺摸了摸鼻子。

“别亂動，你現在的腿受傷了，再不治療以後恐怕會變成個小瘸子，還做什麼英雄夢？”

視線再次一閃，影像直接趴伏在他耳邊低聲威脅誘哄，季青渾身一顫，他依稀記得當時說這話的時候本意是想要激對方好好接受治療，不要自暴自棄放棄變好的可能，怎如今站在聞瀾的角度，這麼想揍當時的自己一頓？

季青有些慌亂地摘掉眼鏡，影像随之消失不見。季青怔愣，他現在終于明白什麼是“有時候人甚至無法共情以前的自己”，這他爹的之前的自己還真的就跟個惡霸似的。

*

聞瀾四平八穩走入電梯，隻是手指的顫抖終究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靜。按了幾次，終于按亮了對應的樓層。

“叮——”長長的一聲，宛若審判，聞瀾用盡全力攥緊手裡的盒子，随着電梯門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密閉的玻璃管狀物，外部接着密密麻麻的電線、儀器，内部則是透明的水液，其中靜靜漂浮着一個赤.裸的軀殼，柔軟的發絲随着水液輕輕擺動，那人雙眼緊閉，仿佛長久地浸泡在福爾馬林裡的标本，隻是儀表盤上偶爾跳動的數據顯示着對方尚還存在生命體征。

聞瀾踉跄着跑過去，近了仿佛又感到情怯，隻是用缱绻的目光一點一點描摹對方的每一寸肌膚甚至發絲。

“一模一樣，你還是一點兒都沒有變化……”

聞瀾喃喃，在一旁的操作台上點了幾下，玻璃管中的液體緩緩下降直至完全消失，裡面男人濕漉漉的發絲全部貼在額頭上，身體也軟軟地倒在壁沿，靜靜地趴伏在地上，依舊沒有一絲生機。

聞瀾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掏出盒子，摘下手套，拿出盒子裡面的最後的材料，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愛人送他的結婚一周年的禮物，具體來曆他并不知曉，後來因為某些原因遺失。

自從他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室從事無人知曉的人造人試驗時，明明已經努力到近乎完美，但0116就是沒有辦法蘇醒過來，他的心髒處始終缺少什麼，沒有辦法跳動，沒有辦法想起他們的從前。

當初見到蔣盛曬出來的物件，聞瀾立刻就想到了當時愛人贈與他的時候說過的寶石裡面的能源就像是他的愛，無暇純淨且永恒。幾乎是出于一種迷信般的直覺，聞瀾相信那顆寶石可以喚醒0116，可以喚醒他的愛人。

指尖觸上冰涼的肌膚，寶石質地堅硬，很快就劃開人造人的肌膚，一點一點融入進去。聞瀾屏住呼吸，不敢驚擾那依舊處于無知無覺的生命體。

說起來，0124的蘇醒以及發展到如今的狀态完全在聞瀾的意料之外，目前的技術仍不允許突破基因鎖的桎梏。制造人造人已經是違背倫理道德的事情，倘若人造人還擁有了完全自主的意識，一經曝光，不知道又會引起何種軒然大波。

聞瀾到底還是有些不甘心的，他私心裡不僅希望愛人的軀體可以活過來，更希望的是可以和軀殼裡面的靈魂再次相逢。

0116的睫毛開始細微地顫動起來，宛若被雨水打濕的蝴蝶，輕輕抖動破碎的蝶羽，奮力振翅，聞瀾别過臉不再看那張朝思暮想的臉龐，一心一意記錄儀表上的數據變化。

……

“小水……”

那聲呢喃極低極低，掩蓋在滴答滴答的儀表響動中，幾不可聞，但聞瀾還是十分敏銳地捕捉到了，身體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老頭子……”

“叫誰老頭兒呢？”

“沒大沒小的……”

“沒大沒小的……”

兩道不同的聲音疊在一起，一行清淚從聞瀾那張過分迤逦的臉龐滑落，他的眼睛早就紅透了，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

“你，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