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鳳儀宮,穿過重重宮門,戚玉嶂注意到禦道兩側的積雪竟無人清掃。幾個小太監蜷在廊下呵手跺腳,見他經過慌忙跪倒,凍得發青的臉上滿是惶恐。這般景象,與往日井然有序的宮禁大相徑庭。
他剛轉過回廊,便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尚未回頭,一柄描金折扇已輕輕搭在他肩上,力道不重,卻恰好攔住了他的去路。
“戚太醫,走得這樣急,可是鳳儀宮那位……不大好?”明遠侯的聲音帶着幾分慵懶的笑意,可那雙狹長的眸子卻銳利如刀,直直望進他眼底。
戚玉嶂腳步一頓,不動聲色地側身避開折扇,拱手行禮:“侯爺多慮了,皇後娘娘隻是舊疾複發,微臣正要回太醫院配藥。”
明遠侯低笑一聲,忽然傾身逼近,幾乎貼着他耳畔低語:“是嗎?戚太醫,你說……這皇城的天,是不是要變了?”
戚玉嶂指尖微顫,面上卻依舊平靜:“侯爺慎言,天威難測,微臣不過一介醫者,隻管治病救人。”
明遠侯輕笑一聲,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折扇“唰”地展開,掩去半張面容,隻露出一雙含笑的眼睛,“那本侯就祝戚太醫……妙手回春了。”
擦肩而過的瞬間,戚玉嶂聽見他極輕地補了一句——
“可千萬别…忘了答應我的事。”
*
明遠侯府的暖閣内,封靈籁來至窗邊,看着窗外的飛雪,指尖輕輕搭在雕花窗棂上。雪片簌簌而落,天地間一片蒼茫,遠處的亭台樓閣都隐沒在紛揚的白色之中。
“今日這雪怕是停不了了。”她低語道,呼出的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結成霧。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黃苓捧着一件狐裘鬥篷走來:“夫人,當心着涼。”
封靈籁輕輕搖頭,目光仍凝在窗外。素白的雪地上,一行淺淺的腳印自遠處蜿蜒而來,又悄然隐沒在拐角。她忽然合上雕花木窗,轉身時鬓邊珠钗輕晃,她對黃苓淺笑道:“這般風雪天,若能溫一壺玉露白,該是多好的事。”
黃苓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低聲道:“夫人,您身子弱,這寒冬臘月裡不宜飲酒......”
封靈籁輕笑一聲,揶揄道:“莫不是你們家侯爺舍不得這玉露白?”
黃苓聞言,臉色微變,連忙俯身行禮:“夫人...…”她話還未說完,便被封靈籁無情打斷:“去罷!”
黃苓垂首斂目,隻得福身告退。
屋内重歸寂靜,唯有炭火偶爾爆出細微的噼啪聲。
封靈籁端坐在輪椅之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錦毯流蘇,忽聞雕花窗棂傳來細微響動,她眸光一凜,廣袖翻飛間已從錦毯下掣出一柄寒芒。
刀鋒破空,堪堪刺穿灌入風雪的窗隙,霜刃帶着凜冽寒氣,正穩穩抵在來者咽喉處。
凜冽的北風卷着碎雪灌入暖閣,将燭台上跳動的焰火壓得低伏。
“風雪到訪...…”封靈籁眸光微凝,打量着眼前這個半身探入窗内、進退維谷的不速之客。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刀尖輕挑地挑起對方的下颌,“閣下這般狼狽到訪…倒是好雅興。”
風卷着碎雪撲進屋内,将她的冷笑襯得愈發寒涼。
趙生喉結輕輕滾動,低沉的嗓音裹挾着窗外的寒氣:“既已認出是我......”他微微偏頭,任由刀鋒在頸側壓出一道細痕,“無名姑娘又何必這般戲弄?”
話音未落,一滴血珠順着刀刃滑落,在地闆上洇開暗色痕迹。
封靈籁看着地闆上的血漬,眸光一斂,手中長刀倏然回撤。輪椅轉動間帶起一陣微風,她背對趙生冷聲道:“你的血滴在地上了,勞煩擦幹淨。”語畢,指尖在輪椅扶手上輕叩兩下,似是催促。
趙生低頭看着地上那幾滴暗紅的血迹,喉結滾動了一下。他緩緩從袖中掏出一方素帕,“抱歉。”他聲音沙啞,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卻将地闆拭得極淨。
封靈籁聽着身後布料摩擦的聲響,忽然輕嗤一聲:“不知神機妙算的趙公子偷偷摸摸來訪,有何指教啊?”
趙生将最後一絲血迹擦淨,素帕已浸上點點紅梅。他緩步移至火盆前,指尖一松,染血的帕子便被烈焰吞噬,化作一縷青煙。
“救你。”他嗓音低沉,二字擲地有聲。
封靈籁指尖一頓,輪椅扶手發出細微的咯吱聲。她忽然笑了,眼底卻凝着霜:“就憑你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趙生突然欺身上前,輪椅被他猛然抵住,發出“咯吱”一聲響。他俯身逼近,陰影完全籠罩住封靈籁單薄的身形,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刀:“戚玉嶂必死!你——也會死!”
封靈籁擡眸,正撞進他赤紅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