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嶂緩緩轉身，步履沉重地走向那些倒在血泊中的黑衣人。鮮血仍在汩汩流淌，在泥上蜿蜒成一道暗紅的溪流。

他單膝跪地，白衣下擺浸在血泊中也渾然不覺，隻是凝神翻檢着每一具已然沒了氣息的軀體。修長的手指撥開被鮮血浸透的面巾，露出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又在衣襟暗袋間細細摸索，連袖口針腳都不放過。

封靈籁拾回斬萬難，與肖靈音并肩走來。刀鋒上的血迹還未幹透，在陽光下泛着暗紅的光澤。

“如何？”封靈籁低聲問道，目光掃過地上的屍體。

戚玉嶂緩緩直起身，面色凝重。風卷起他衣角的血腥氣，聲音冷沉：“不是一撥的。”

封靈籁擡頭望了一眼天色，殘陽如血，正被流雲半掩。她收回目光，語氣裡透着不耐：“管他是誰，先把我們的事辦了再說。”

她翻身上馬，伸手将肖靈音拉至身後。駿馬不安地踏着蹄子，在血腥氣中打了個響鼻。

在回都京城内的路上，封靈籁突然問身後的肖靈音，“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

肖靈音抱着她的腰，說道：“自打來了都京，我每日晨起必先起卦。說來也怪，往日卦象多是平順，偏生今晨連蔔數卦皆是兇兆。”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衣料上的紋路，“我心中不安，又起卦推算應驗在誰身上，結果...…卦象直指你二人恐有血光之災。我一路追着卦象尋來，果然...…”

“你這卦象推演得竟如此精準。”封靈籁眸光微動，語帶贊歎。

戚玉嶂：“江湖傳言，窺探天機者必損陽壽。肖姑娘不怕嗎？”

肖靈音聞言，指尖微微一頓，随即輕笑出聲：“怕？自然是怕的。”她的聲音輕得仿佛一縷煙，卻又帶着幾分倔強，“人總要死的，隻是這世間之死，有輕于鴻毛，有重于泰山。若能以這副殘軀為天下人掙個清明世道...…”她忽然輕笑出聲，眼底泛起粼粼波光，“那便是最好的歸宿了。”

“重于泰山麼...…”封靈籁輕笑一聲，這江湖向來愛嚼碎癡心人的骨頭，清明世道四個字，不知葬送過多少像她這樣的人。

戚玉嶂聞言，緊抿唇角沉默不語。

*

暮色漸沉時，三人已換了裝束，悄然出現在東宮外牆一處隐蔽的角落。此處宮牆高聳，檐角飛翹，牆外古柏森森，正是守衛巡查的間隙所在。青磚黛瓦投下斜斜的陰影，恰好将她們的身形掩在暗處。

封靈籁原是不願帶肖靈音同行的，奈何她軟磨硬泡，終究拗不過她那份執着，隻得勉強應允。

三人一襲夜行衣緊貼身形，封靈籁與戚玉嶂對視一眼，二人默契地屏息凝神。但聞更漏聲遠，巡邏侍衛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戚玉嶂微微颔首，封靈籁會意攬住肖靈音的腰，足尖輕點，如燕雀般帶着她騰空而起，衣袂翻飛間已穩穩落在宮牆之上。她俯身探看院内情形，見四下無人，方朝下方打了個手勢。

戚玉嶂見狀，提氣縱身，身形矯若遊龍，轉瞬間便立于封靈籁她們身側。三人伏低身形，借着殿宇投下的陰影，悄無聲息地滑入東宮内苑。

夜風拂過，隻餘檐角銅鈴輕響，再不見半點蹤迹。

*

都京城内，青雲觀。

夜色如墨，月光如霜。一道黑影掠過院牆，輕若鴻羽，落地無聲。

那人身着夜行衣，面上戴着面具，背後負着一張烏木長弓，右側箭筒中僅餘三支黑羽箭，箭簇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他推開偏殿的雕花木門，門軸發出“吱呀”一聲輕響。殿内燭火搖曳，三清神像端坐于供台之上，面容在明滅的燭光中顯得格外肅穆。香爐中青煙袅袅，檀香的氣息在殿内彌漫。

“戚玉嶂身邊的女子，”黑衣人突然開口，聲音沙啞低沉，似是對着虛空說話，“武功深不可測，我......不是對手。”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内回蕩，最後一句話說得格外艱難，每個字都帶着不甘。

月光從窗棂間斜斜地照進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微微顫抖着，顯露出主人内心的波動。

三清神像後的黑暗裡，緩步走出一個身着藏青道袍的男子，他左手持着一柄拂塵，右手抱着一卷軸。

“那女子......”道士聲音清冷，擡手将卷軸抛向黑衣人，“可是畫上之人？”

卷軸在半空中展開，借着殿内搖曳的燭光，隐約可見絹帛上繪着一位女子的畫像——眉眼如畫，卻隐含肅殺之氣。

黑衣人擡手接過畫卷，指節微微發緊。他凝神細看，目光在畫中女子精緻的眉眼間來回逡巡，眉心漸漸蹙起。半晌，他緩緩搖頭，聲音裡帶着幾分失望：“不是她。那女子...…”他頓了頓，似在回憶，“生得極為普通，眉眼寡淡，與這畫中人的明豔姿容無半分相像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