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靈籁這才松開緊扣謝重雪的手,背脊倚上身後冰冷滑膩的石壁,身子緩緩滑落,跌坐于地。
一縷微光,自頭頂廢墟縫隙艱難透入,如薄紗般籠住她蒼白如雪的側臉,勾勒出幾分劫後餘生的脆弱。
她閉目調息,胸脯微微起伏,方才在水下那份山嶽般的沉穩,此刻才洩露出掩飾不住的疲憊與力竭。
左手随意擱在屈起的膝上,掌心一道深痕,血色蜿蜒,無聲滴落腳下淺水,暈開一朵轉瞬即逝的暗紅。
謝重雪勉力扶着冰冷的石壁站穩,驚魂稍定,目光複雜地掃過這方寸之地。
此地,莫非便是那傳說中早已荒廢的池心水榭之下?
這破敗幽暗的角落,竟成了絕境中唯一的喘息之所。宮苑深處死一般的沉寂,與池水浸骨的幽寒,沉沉壓來,如無形的枷鎖。
謝重雪的視線下移,驟然凝固。
封靈籁那隻擱在膝上的手,緊握成拳,指節根根凸起,白得泛青。更觸目的是,一絲暗紅正從她緊攥的指縫間滲出,宛如一條無聲的小蛇,沿着濕透的袖口悄然滑落,最終滴入腳邊渾濁的積水。
那暗紅的血滴,在灰敗水面上暈開、擴散,旋即被水流吞噬,隻留下一抹令人心悸、轉瞬即逝的痕迹。
“你受傷了!”謝重雪的聲音帶着劫後的沙啞與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惶,下意識便欲上前。
封靈籁緊閉的眼眸倏然睜開,眸中精光暴射,銳利如新發于硎的寒刃,直刺上方那透入微光的縫隙。
她身形快如鬼魅,幾乎在睜眼的同時,已如繃緊的弓弦般彈起,閃電般掠至謝重雪身側。
一隻帶着水汽、冰涼卻異常有力的手,反手扣住謝重雪的手腕;另一隻手,已迅疾無比地捂住了她即将再次驚呼的檀口。
“噤聲!”封靈籁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最細微的氣流擦過謝重雪的耳廓,卻帶着令人骨髓生寒的命令意味。
她身體緊貼冰冷的石壁,将謝重雪也死死按在壁上,兩人瞬間融入了那片最濃重的陰影,恍若兩塊沉默的礁石。
謝重雪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和那冰寒刺骨的眼神懾住,心髒狂跳,幾乎要從喉嚨裡蹦出來。她順着封靈籁凝神傾聽的目光,也屏住呼吸,側耳向上方探去。
死寂。
方才還隐約可聞的遠處宮苑喧嚣,此刻仿佛被無形的巨幕隔斷。
然而,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另一種聲音,如同跗骨之蛆,由遠及近,清晰地穿透了層層水波與廢墟的阻隔,沉沉地壓了下來——
“笃…笃…笃…”
那是沉重靴底踏過水榭腐朽木闆的聲響,緩慢、規律,帶着一種冷酷,不疾不徐的搜捕意味。每一步落下,都仿佛敲在人的心尖上。
緊接着,是金屬甲片在行走間相互摩擦、撞擊發出的冰冷铿锵之聲,還有刀鞘無意間刮蹭到斷壁殘垣的刺耳刮擦聲。
不止一人。
腳步聲在水榭上方停住,近在咫尺。似乎就在她們頭頂那片塌陷區域的邊緣徘徊。
謝重雪幾乎能想象出那些身披冰冷鐵甲的禁衛,鷹隼般的目光正掃視着下方幽暗的池水與這片狼藉的廢墟。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
謝重雪能感覺到封靈籁扣在自己腕上的手指,冰冷而穩定,沒有絲毫顫抖,傳遞過來的卻是一種近乎凝固,蓄勢待發的力量。捂住自己嘴的手,掌心也帶着水底的濕寒,異常堅定。
頭頂上方,傳來模糊的對話聲,被水流和石壁阻隔,聽不真切,隻能捕捉到幾個冰冷的短促音節,帶着濃重的殺伐之氣。
靴子踩踏朽木的聲音再次響起,似乎在沿着水榭邊緣仔細探查。
封靈籁的身體紋絲不動,隻有那雙在幽暗中亮得驚人的眼睛,死死鎖定着上方聲音的來源,如同潛伏在暗夜中的猛獸,計算着最緻命的時機。
她微微側頭,目光如電,掃過這狹小空間深處更幽暗的角落。那裡,坍塌的梁柱和巨大的條石交錯堆疊,形成一道僅容一人勉強側身擠過,深不見底的縫隙,幽暗得仿佛直通幽冥地府。
追兵的腳步在水榭邊緣徘徊了足有半盞茶的光景,那緩慢的踱步聲和金屬摩擦聲,如同鈍刀子割肉,折磨着人的神經。
終于,腳步聲漸漸遠去,向着水榭另一側移動,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也随之稍緩。
謝重雪緊繃的身體微微松弛,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剛浮上心頭,卻聽封靈籁的聲音再次在她耳邊響起,比之前更低,更沉,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冷冽:“他們不會走遠…水下動靜太大,這裡遲早會被發現。”
她的目光銳利如初,毫無松懈,反而更深地投向那條幽暗縫隙,“這水榭之下,别有洞天。真正的路…或者說,真正的兇險,恐怕還在前頭。”
封靈籁松開了捂着謝重雪的手,那隻受傷的手依舊緊握,血迹似已凝住,暗紅的痕迹刺眼地留在濕透的衣袖上。她示意謝重雪看向那黑暗通道,眼神凝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