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頂的風似乎也因若衣的話語而變得更加肅殺。
封靈籁緩緩閉上了眼睛,若衣的話語如同洪鐘大呂,在她混亂的心湖中反複撞擊、回蕩。
自責的迷霧被狠狠撕開,露出了更為殘酷卻也更為清晰的現實圖景——不是她引來了狼,而是她拔掉了為虎作伥的爪牙。
這過程必然流血,但這血,是刮骨療毒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再睜眼時,封靈籁眼中的迷茫與沉痛已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冰水澆透後、近乎冷酷的清醒,以及一種更沉重、更宏大的決絕。
她望向北方那片仿佛已能嗅到血腥氣的天空,聲音低沉而堅定,帶着一種破繭而出的力量:“你說得對……若衣。這血,是不得不流的血。這痛,是不得不受的痛。既已破釜沉舟……”她緩緩站直身體,迎着獵獵山風,法翠的衣袂翻飛如旗,脊梁挺得筆直,仿佛能撐起這搖搖欲墜的山河一角,“那便……背水一戰!”
*
北境,雁回關外。
鉛灰色的蒼穹低垂,壓抑得令人窒息。朔風卷起漫天黃沙,抽打在斑駁的城牆上,發出嗚咽般的嘶鳴。
關隘之上,殘破的“謝”字帥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旗角撕裂,更顯悲壯。
城樓垛口後,謝重風一身洗得發白的玄色舊甲,腰背挺得筆直,如同釘在城牆上的鐵釘。
他布滿風霜的臉上刻滿了凝重,鷹隼般的目光穿透風沙,死死盯着關外那片死寂又暗藏殺機的曠野。
遠處的地平線上,一道蠕動的黑線,正以一種緩慢而不可阻擋的态勢,向着雁回關蔓延而來。
那不是沙暴,是北齊先鋒大軍的鐵騎洪流。鐵甲反射着陰郁的天光,如同地獄爬出的鱗甲巨獸。
沉悶的馬蹄聲即使隔着如此距離,也隐隐傳來,敲擊在每一個守城将士的心頭,帶來冰冷的死亡預兆。
“将軍……”盧安的聲音在謝重風身側響起,同樣身着戎裝,英氣逼人的臉上此刻也覆滿了寒霜。
他順着謝重風的目光望去,手心不自覺地握緊了腰間的劍柄,“探子回報,是北齊二皇子赫連雀的先鋒精銳,至少……三萬鐵騎。後續主力,恐不下十萬之衆。”
謝重風沒有回頭,隻是從鼻腔裡沉沉地“嗯”了一聲。
這兵力對比,懸殊得令人絕望。雁回關守軍,連同傷兵,不足八千。城牆年久失修,武庫空虛,朝廷允諾的援軍和糧草遙遙無期。
“盧安,”謝重風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帶着一種磐石般的穩定,“怕嗎?”
盧安深吸一口帶着沙塵的冰冷空氣,挺直脊梁,眼中燃燒着不屈的火焰:“守土安民,何懼之有?隻是……恨不能多生三頭六臂,多殺幾個豺狼!”
謝重風布滿老繭的大手,重重地拍在冰冷的垛牆上,震落簌簌塵土。
“好!這才是我謝重風的兄弟!”他目光掃過城牆上那些同樣緊張、疲憊,卻無一人退縮的年輕面孔,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鐘炸響,瞬間壓過了呼嘯的風沙:“兒郎們!都給我聽清楚了!我們身後,是東安!是你們的父母妻兒!是千千萬萬手無寸鐵的百姓!北齊豺狼的鐵蹄,想要踏碎我們的家園,擄掠我們的親人!”
“告訴老子!你們答應嗎?!”
“不答應——!!!”震天的怒吼如同平地驚雷,從城牆上每一個戰士的胸腔中爆發出來,彙聚成一股不屈的洪流,直沖雲霄。
那吼聲中,有恐懼,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決絕與守護家園的悲壯。
“好!”謝重風須發皆張,眼中迸發出駭人的精光,他抽出腰間那柄跟随他半生、飲血無數的戰刀,刀鋒直指關外那越來越近的黑色洪流,聲若雷霆:“那便握緊你們手中的刀槍!弓箭上弦!礌石滾木備好!讓這些不知死活的豺狼看看!我東安的邊關,不是紙糊的!”
“想踏過雁回關……”他刀鋒猛地向前一劈,斬裂狂風,發出凄厲的破空之音,每一個字都如同淬火的鋼鐵,砸在所有人的心上:“先從我謝重風,和這八千大好兒郎的屍體上……踏過去!”
“殺!殺!殺——!!!”更加狂暴的怒吼聲浪,席卷城頭。
恐懼被點燃的戰意取代,悲壯化為同仇敵忾的力量。
無數刀槍并舉,寒光刺破昏沉的天幕。
就在這震天的殺聲中,謝重風的目光卻越過洶湧的黑色潮水,投向了更遙遠的南方都京方向。一絲難以察覺的沉重憂慮,在他眼底最深處閃過。
阿雪……你可知,這北境的天……真的要塌了?
為兄的承諾……怕是……難以兌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