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剩一萬九千一百三十五天。
林雲深面無表情地睜開眼,拿起床架上的毛筆在手劄上劃下一筆。
棕黃紙頁密密麻麻劃滿正字。
一晃眼,他跟師兄成婚七年了。
——好漫長的七年。
林雲深伸手蓋住眼睛。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麼想,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記不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了。
或許是前年,或許是大前年,或許是成婚一年後,發現每天的日子都是周而複始的輪回往複時,心裡叫屈的種子就開始生根發芽了。
起初林雲深并不敢多想,因為這會破壞他跟師兄的感情。
但時間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它可以抹平一切愧疚不安,讓人原諒自己。
從前他或許還會心悸害怕,如今卻已然毫無感觸了。
洗漱完畢,家令過來傳話,說是師兄已經在等他用早膳了。
師兄有清晨練劍的習慣,沒得手那會,林雲深不管多早都會備好水壺茶點,小尾巴似的跟在師兄身後。
那時候的他就像着了魔,覺得那潇灑的劍式看一輩子都不會膩。
但如今,他都記不清有多久沒陪師兄練劍了。
師兄沒有變,還是跟以前一樣,溫柔、漂亮、端莊、挺拔。
但林雲深就是沒有從前那種感覺了。
他的心就好像死了一樣,不會跳了。
明明從前師兄不用做任何事,隻要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就能讓他高興,但現在他卻能毫無波瀾地看着。
林雲深沒有愛上别人,他隻是單純地膩了,或者說,他可能沒那麼喜歡師兄了。
師兄一定也早就發現了,隻是沒有說破。
畢竟,再怎麼山上長大、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是傻子。
愛與不愛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膳廳裡,師兄穿着華麗的錦袍,精美的織紋蔓延到衣角,但林雲深還是覺得師兄穿道袍最漂亮。
從出世到入世,
他看得出師兄也不習慣這些華麗繁複的衣服,隻是為了他在忍着。
可是你們說,一段兩個人都在忍的婚姻,還有存續的必要嗎?
『今天有些晚。』師兄擡眸,溫溫柔柔看他一眼,一如當年初見。
林雲深單手按揉太陽穴,蹩腳演技擺出困倦,『昨天睡得不怎麼好。』
換成以往,這就是他們今天唯一的對話了。
但今天師兄的話多得可怕,他一定是發現了什麼,但林雲深不敢深思。
『那你今天早點回來,我給你按按頭?』言語間給林雲深盛好小米粥。
如果是從前,林雲深想不出自己會有多開心,但現在的他鎮定到連自己都害怕。
『不用了。』林雲深放下杯盞,吐掉漱口的茶水,『我想搬去書房睡。』銅盆水面映出他的臉,冰冷戾氣、死氣沉沉。
風起鶴筷子一頓,林雲深放緩了聲音,他努力像從前一樣想溫柔地解釋,但開口的聲音卻冰冷且滿懷敵意:『我沒有别的意思,隻是最近刑部的事情比較多。若是因為睡不好壞了天後的差事,那便不好了。』
風起鶴沒有回答,屋子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同床共枕睡不好有很多解決辦法,但林雲深提了最壞的那條。
陽光撒進屋子,在他倆中間切開橫線。
林雲深半垂眼眸,扪心自問,他怕師兄會生氣麼?他是怕的。他真的想終止這段婚姻了嗎?他卻不知道。
撥動杯沿,林雲深看到師兄眼底膠着的暗潮,他知道師兄的确生氣了。
從前師兄的眼睛多幹淨呀,就像一汪清澈見底的山泉。
隻因為他的任性霸道,那汪清澈的山泉也沾染了塵世的泥土。
可他偏偏是天生的壞種,親手把人家池水攪和髒了,又嫌髒不要了。
不是沒想過師兄會不會一掌拍死他,但林雲深依舊帶着一絲慶幸和哀求:
師兄,别忍了。求求你,說出那句話,你我都解脫了。
不知過了多久,風起鶴夾起荷包蛋放入林雲深碗中,輕聲說:『好。』接着小心翼翼地說:『我聽說名劍山莊有一門功法,入睡時也可收斂真氣。』他柔聲道,『等刑部忙的時間過去了,我也就練成了,那時睡覺就不會翻身了。你一定能睡得安穩。』
蠢貨!
你看不出來我不愛你了嗎!
你還在忍什麼!
學什麼吊毛功法啊!
林雲深死了的心有那麼一瞬恢複跳動,被紮了一刀後表面又覆上石塊,疼痛甕在最深處。
他真是個壞人。
明明是他強行拉着師兄下山,帶他入世,口口聲聲說要照顧師兄一輩子。
可如今說不愛就不愛的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