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雲深睜眼。
毒發後他失去意識,之後腦海一片空白。
但看到自家床簾和枕邊睡着的人是師兄。
他大概猜到了昨晚的情況。
應當是他快被鐘靈秀撿走時,師兄出現帶他回家,而以鐘靈秀的性格必然跟師兄起了沖突。
此刻師兄眼角泛紅也印證了這一點。
林雲深于情感上的直覺向來敏銳,但并不意味着他會有所作為。
有些事,他還不想了斷。
于是頭痛、失憶、裝傻,三連回應。
『哎喲喲,師兄,頭好疼呀。昨天發生了什麼?我怎麼什麼也不記得了?』林雲深誇張叫喚,手背敲額頭。
風起鶴淡淡道:『你喝醉了,我找到你,帶你回家。』
『真哒!那真是太幸運了!』林雲深啪唧親風起鶴臉頰一口,接着沒事人一樣掀開被子下床去,『好哦!吃早飯咯!』他穿上靴子往外走。
『等等。』風起鶴氣音流散。
他以為他能忍,他以為他能保持溫潤如玉的模樣微笑說『好,我們吃早飯』。
這是最成熟的做法。
但當你真正愛過一個人你就會知道,人不是傀儡,即便知道正确答案,情感也會驅使你做出完全相反的決定。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風起鶴喉結滾動,聲音發顫,定定地看着林雲深。
林雲深彼時,恰立于銅盆前潔面,水波蕩漾中,他看到自己翻白眼的笑。
情感等級太低,不會高質量溝通的小白,就會像師兄這樣,問這種三面堵死的死問題。
除了回答『對呀,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其他回複要麼承認撒謊,要麼承認隐瞞,要麼承認心裡有鬼。
你們說林雲深能回答什麼呢?
林雲深抓起毛巾擦臉,『要不然你告訴我,昨天發生了什麼呀?』聽聲音還挺可愛。
風起鶴卻已經連手都在抖。
『有個人叫鐘靈秀,說是你的青梅竹馬。』
『哦,他啊。』林雲深挂好毛巾,『我怎麼會跟他在一塊喝酒呢?真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我們小時候認識,說是青梅竹馬也算得上,後來沒聯系了。』
『是嗎?』
『當然。』
風起鶴忽而卸力般冷笑,他不相信林雲深一無所知。
這個人是這樣聰明,可他的演技是那樣拙劣!
他現在甚至裝都懶得裝了!
『你知道鐘靈秀喜歡你麼?』
林雲深耳蝸嗡嗡響,指節輕叩銅盆邊緣,笑了。
他有時真想教師兄怎麼談戀愛。在面對撒謊,而又并不想分開的戀人時,千萬這樣撕破面皮地問話。
因為問了也是白問。
難道對方會承認在跟他交往的同時,外頭吊着舔狗麼?
——如果他真的在乎你,在你發現之前,他就會做出了斷。
就像林雲深當年追求師兄時那樣。
對待激烈的追求者如靈霄,他親自送上婚帖劃清界限;而遠在天邊的追求者們,都隐匿于人海般沒了聯系。
其實你們看到這裡,應該大體能想象到七年前的林雲深會怎麼處理這場意外。
他是會跪在床上,軟糯糯地撒嬌求饒,搖着風起鶴手臂說『我真的跟他沒什麼,我馬上就跟他說清楚,不要生氣好不好?我心裡隻有你。真的真的真的!親一下,麼!』
還是像現在這樣,翹着二郎腿坐在桌邊,輕飄飄說一句『有麼』?
然後給自己倒一杯茶,認真地朝着一旁的落地銅鏡撥弄劉海,冷靜道:『你想太多了,我跟靈秀認識很多年了,我們隻是朋友。』
說完換上官服,撣撣袖子。
『今天别送飯了,省得燙傷皮膚還疑神疑鬼。』
『站住!這就是你的解釋?』
林雲深已走到門口,翻個白眼,摸摸額頭轉身,看到風起鶴通紅的雙眼,皺眉,歎氣。
他當然知道鐘靈秀喜歡他,又不是傻的。
小時候就一清二楚了,但鐘靈秀不戳破,他便當不知道。
昨天喝酒更确定了這份暗戀還在。
不然這家夥跑三千裡路從邊境趕回來,還沒面聖就滿大街找他裝偶遇,還真能是命中有緣麼?
他還要等着被鐘靈秀逼到牆角強吻,按在桌上強入,等東西進身體裡了才恍然大悟一聲『哎呀!他不會是喜歡我吧?』
不吱聲有不吱聲的道理,被暗戀過的人都明白,晦暗不明正是利益最大化的狀态。
真戳破了,反而連朋友都沒得做。
既然鐘靈秀願意把這段暗戀放心裡,那林雲深自然更加願意享受被暗戀的好處。
而林雲深在第一章就告訴你們了,從前他還會愧疚自責。
可如今,他已經毫無所謂了。
『師兄,我發現你越來越無理取鬧。你以前是多麼文靜美麗,可你現在越發歇斯底裡、咄咄逼人。完全變成另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林雲深手一攤,『咱們平平淡淡、好好地過日子不行麼?』
趁着風起鶴目瞪口呆,林雲深後退一步,轉身踏過門檻,『休沐過後刑部肯定很忙,我今天不回來了。』
事實上,林雲深猜到鐘靈秀肯定會來找他。
果不其然。
上午還沒過完,鐘靈秀就出現在了天牢——帶着禮物,說是随手禮。
不是普通的土特産,而是帶着引人深思暧昧的抹額。
林雲深啧啧兩聲,欲拒還迎,『喝酒可以,但禮物不能收,否則師兄看到了,我可解釋不清。』立一下顧家的好人設,畢竟街頭巷尾還流傳着他們的愛情。
溫雙叽叽喳喳作捧哏,為他和風起鶴的愛情鼓舞;嚴紀安則瞥一眼鐘靈秀,沉默不語。
『好好好,抹額我自個戴。』鐘靈秀收起抹額,指尖摩挲茶杯杯沿,『那晚上喝酒,我來接你?』
林雲深沒拒絕。
*
夜晚的牡丹樓燈火通明。
要林雲深說,這就是大宣氣象也不為過。
發小登樓時,林雲深正于舞台中央反彈琵琶,跳胡旋舞。
『哎呀!你都成婚了,怎麼還出來花天酒地呢?趕緊回家去。』發小一臉苦哈哈,連拉帶扯把人從舞台上薅下來。
林雲深剛喝三分醉,桃紅染上眼角,一聽這話酒壺擱發小肩上:
『來這樓的,七成都是成了婚的。怎麼别人尋.歡作樂被道一聲風.流,我林雲深就成了罪大惡極?』
發小支支吾吾,『世子畢竟是男人,不是女人。女人嘛,你出來花天酒地,她最多在家哭哭,你看不順眼了打兩巴掌也就消停了。可世子畢竟有爵位在身。』
其實林雲深本想說『玩夠了就回去』,但發小這槽點滿滿的話,刷新了林雲深的回應:
『怎麼娶了女人,出來花天酒地就是天經地義;娶了男人卻要為他一心一意守身如玉?是女人天生下賤,還是男人生來高貴?』
發小是個不學無術的人,靠着祖上恩蔭才能做官,自然辯不過林雲深,隻能傻愣愣站着撓頭。
不一會,福伯也來了。
說了大差不離的話,無非是『别人成了親花天酒地也就算了,你不一樣,你要好好跟道長過日子』。
這更激起林雲深的叛逆!
什麼叫『别人就算了』?
『既然你們能接受娶了女人的男人花天酒地,那為什麼娶了男人的男人就必須從一而終呢?』
『男人、女人都是人,沒分别。』
『娶了女人可以花天酒地;那娶了男人同樣可以花天酒地!』
『今天這酒,我還非喝不可了!』
林雲深反扣酒壺,烈酒順着大口徑壺口傾倒而出,瀑布般滾過林雲深嫣紅的唇、白皙的脖子,在喉結上下滾動中墜入微張的衣領。
酒壺很快空了,林雲深往後一扔,圓滾滾的酒壺在一道弧線下落地開花。
林雲深手背擦嘴,哈哈大笑:
『來人!取筆墨來,今兒個爺高興!給你們寫倆個字來!』說完揮袖轉圈,又跳胡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