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活着,
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在那之後,林雲深拄着拐杖,在重巒疊嶂的山脈間逡巡。
幹糧很快吃完了,沒關系,山裡有很多野果子;
渴了就找溪水,運氣好還能抓到幾條手指長的小魚。
可這山實在是太大太大了,他怎麼也走不出去。
全身莫名長了許多青紫硬塊,慢慢流膿。
有個膿包長在眼皮上,很快眼睛都睜不開了,林雲深找到鋒利的石片,割開眼皮上的腫包放血,這才重現光明。
身體好燙,慢慢的,呼吸也不順暢了。
皮膚幹燥而畏水,哪怕沾到一丁點水,都如刀割般疼痛。
林雲深不敢找溪水喝了,他也走不動了,隻能趴着往前爬,靠着草葉上的露水活着。
再這麼下去會死的!
他該盡快爬到一個有下坡的圓形緩坡,那裡還有幾塊大石頭。
爬到那裡,他就可以趴着等,等師兄帶人經過。
然後,有個女人會看到他,驚呼『怎麼有個死人』!
師兄則會上前查看,探他鼻息後會驚喜把他抱入懷中,溫柔道:『不,他沒有死,還有氣,水呢?拿點水來給他喝。』
接着他就會喝到全天下最好喝的水。
可是,為什麼這一次,他怎麼都找不到那個圓形下坡呢?
林雲深不斷往前爬,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他沒有力氣了,才破曉的天幕,又一點點暗下去。
嘈嘈切切的争吵聲喚回林雲深的意識,他睜不開眼,隻能聽到忽遠忽近的聲音。
一個尖銳的男聲說:『他吃了太多螟蛉果,毒已入肺腑,從皮膚上爆開,他身上的爛瘡就是證據!而且,他連臉上都已滿是爛瘡,雖然活着,卻已是死人了!』
一個年輕的女音說:『就是啊,風師兄,你就讓他爛在這裡吧。』
『什麼叫爛在這裡?!這是條命啊!』
師兄的聲音是那麼好聽、那麼有辨識度。
可林雲深卻從不記得,師兄還發過這麼大的火呢。
緊接着,一個好溫暖好溫暖的懷抱将林雲深輕輕抱起,一雙寬大而有力的手托起他的手指。
『你們看,他指甲的月牙還是白的,能救。』
一個敦實男音連連歎氣:『不是不救,是沒法救。咱們進山是為了抄近路報信,沒帶藥。要給他療傷,隻能割血放毒,可他太虛弱,血放一半就要死,那還怎麼救呢?』
師兄沉默片刻,卻一絲一毫也沒有将他放下過,末了,師兄說:
『這樣,我先運功護住他的心脈,然後給他割血放毒,放到一半後停下,剩下的毒,我以内力引至自身體内,之後由我割血。這樣就能救他啦!』
一個中年男音頃刻反對:『起鶴,你太善良,這樣不好。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誰,萬一他是殺人放火的強盜呢?』
師兄沒有放棄,反而更緊地抱着他:『但他也有可能,是因苛捐雜稅而逃入山的流民;也有可能是受匪類迫害、家破人亡的良民。既然是條命,那就該去救啊。』
年輕女音布滿無奈:『風師兄,你也太好了。可他根本還不起你的好。』
是啊,師兄,你的好,我還不起。
就把我丢在這裡死掉吧。
林雲深掙紮着像睜開眼,看師兄最後一面,卻怎麼也睜不開。
『為什麼要還呢?』師兄的笑聲好溫柔,『我救他,是想讓他活下去,有機會擁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以此為報酬,讓他将未來的人生抵押給我。』
『小兄弟,你别怕,待會我們給你療傷,可能有點疼,你先喝點水吧。』
唇邊遞來清涼的水,本能驅使着林雲深拼命吞咽。
『别急、别急,還有很多呢,慢點喝。』
不知喝了多少水,林雲深的身體不再輕飄飄地騰雲駕霧,反而墜到地面,有了真實的體感。
山間的第一抹陽光透過樹影,照在師兄臉上,林雲深終于睜開眼,看到那雙溫柔美麗的眼睛。
『小兄弟,你老看着我做什麼?』
『我從沒喝過這樣好喝的水……』
林雲深一頭埋進那溫暖的懷抱裡,全身顫抖,聲音止不住嗚咽:『師兄,對不起,是我太壞了,我不該對你發脾氣,也不該兇你,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你别生氣好不好?我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你原諒我。』
撲面而來的并非陽光下的熾熱、溫暖的布料和淡淡的花香,而是透着血腥的冰冷絲綢。
林雲深猛地一震,從夢中驚醒!
眼前桌椅闆凳,檀香靜燃。
哪裡是什麼山澗,分明是一間客棧!
他擡頭,看到玲珑意的那一瞬瞳孔收縮,用力推開:『怎麼是你!』
白瞎了他這幾滴淚,要是師兄看到,說不定他們都和好了!
驚訝的何止是林雲深呢。
就連玲珑意,也似笑非笑、哀也似的盯着手裡的藥碗,
苦笑着說:『是啊,怎麼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