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津回道:“雨太大了,我去疏水,不然青牛寨就要淹了。”
“我也去。”雲津的表情被雨水扭曲,竺亦青看不真切,有些着急,“你不讓我進去照顧予世公子,難道還不讓我去疏水麼?多一個人,便能多出一份力啊。”
雲津想起風晴一說過的話,道:“那你不要亂跑。”
深吸一口氣,竺亦青沖入雨幕之中,跟在雲津身後出了門。
未淋到一滴雨的房間内,容隐仰躺在床上,雙手緊緊扣住床闆,指甲深深嵌入木闆之中,隐隐見了血。方才那道天劫,他以□□凡軀,生生受下了。忍過那陣兒竄至腦髓的疼,容隐支起右手,費勁兒地起身,讓自己能半坐着。他擦幹嘴角的血迹,而後把手放到了小腹上,輕柔地撫摸:
“别怕……我會,保護好你……”
他沒緩多久,或是疼痛屏蔽了他的感官,時間在他這裡流逝的速度變快了,第二道橙色天劫劈下的時候,容隐隻覺全身的骨頭都斷了一遍。他蜷縮在床上,分明沒有一絲力氣,卻緊緊護住小腹。掙動之間,床頭的風車掉下來一個,砸到容隐身邊,正是那日衛離從孩童手中搶下的那隻。
痛苦之中的容隐睜開眼,餘光瞥見風車掉落,索性伸手去夠,将風車放到小腹上,蓋上了自己的手。這樣簡單的動作,他卻花了足足半炷香的時間,且有虛汗溢出,在寒冷中昏倒過去。
第三道黃色天劫劈下之時,炫目的光遠在十幾裡之外也能看清。楚洵看見的時候心下一涼,看向衛離:“衛離,你看,青牛寨……”
那刺目的黃光不是從他家裡發出的又是哪裡?怎麼偏偏就是他不在師兄身邊的時候!
“操!”衛離給了自己一巴掌,惡狠狠道。
楚洵勸:“衛離,你别這樣,我們得快點回去。”
“風晴一”
衛離打斷:“不必叫她。”
楚洵:“怎麼就不必”
衛離死死盯住青牛寨:“天劫内外,不可跨越。”
慢他們一步的張先生問:“這是什麼破規矩?”
衛離勒馬,拿出乾坤袋,掏出兩顆深褐的珠子,遞給張先生和楚洵:“張先生,楚公子,這是避雷珠,你們拿着,若是想進青牛寨,握在手心裡便可。”
楚洵不接:“那你呢?”
“我皮糙肉厚,不怕雷劈。”留下一句,衛離便消失在馬背上,來到了青牛寨村口。如他所料,青牛寨已被球形的雷牆包圍。衛離将風晴一召回寓魜珠内,放入乾坤袋中,走向雷牆。
距離雷牆愈近,豎起的頭發就愈多,像是在給入侵者最後的警告。衛離深吸一口氣,邁開步伐飛速朝雷牆而去,沾到雷牆的那一刻,無數股電流竄進衛離身體,炸裂開來,似是要将他從内爆開。隻是瀕死的疼痛也無法阻止他要進入天劫中心的決心,一道焦熟的味道自他頭頂飄出,哪怕他倒在地上也久久沒有飄散。
剛冒出頭的草皮擠入他的指甲縫,衛離咬牙站起,乾坤袋滾落在地,傳來風晴一的聲音:“主人,你怎麼樣了?”
衛離撿起乾坤袋,活動麻木的手腳:“我……無事……”
風晴一又說:“主人,我帶你過去。”
因着他的闖入,天劫已劈到了綠色。方才的猜測成了真,此次天劫,名為“虹儀”,有九道,赤橙黃綠青藍紫,再加上黑白二道。前面七道虹,威力并不大,最要命的是後面的兩道儀。他方才強行闖入,已加快了天劫的進程,不能再讓風晴一施法,引來她的雷劫或是讓他來不及找到容隐。
“不許!”
袋中的風晴一可憐巴巴:“好,我不去,主人你别生氣!”
衛離抹掉臉上的雨水,忽而想起青牛寨是有條河的。他立刻将風晴一放出,道:“晴一,雨這樣大,莊子要淹了。你去疏散村民,别教他們受傷。”
風晴一:“好!”
“告訴他們,命最緊要,水災過去之後,無論他們想要什麼,要多少,我們都能給。”交代完,衛離最後道,“别用法力,安全回家。”
風晴一跑遠,衛離也一刻不停地往家趕去,雨水将他澆地透濕,他便脫了鞋,腳踩上尖銳的石子兒也不肯慢一點兒,終于跑到房前,卻發現門怎麼也推不開了。應是雲津在天劫之前設下了屏障,究竟是什麼,能讓師兄躲在房内,誰也不讓看?衛離深吸一口氣,擡腳便要踹門。正在此時,第五道青色天劫劈下,衛離立刻收了力道,雙手扣在門框上,心想萬一他也能吸引一部分雷電呢?衛離目眦欲裂,咬着牙拍門大喊:
“予世!予世!能聽到我說話麼?!”
黑暗之中,耳邊響起衛離的聲音,容隐也找回了一些神志。雷電劈在身上的疼已經麻木了,可身下的疼卻清晰得很,這樣劇烈地疼折磨得他快要昏死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容隐終于覺得身下一松,可他卻無法再明白不斷響起的聲音是何意了。不僅如此,他周身的靈力正在流逝,此刻若是再來一道雷,他怕是要死在這兒了吧……
屋外,第六道藍色閃電劈下,比先前的幾道更加粗大。這樣的雷電,若是落到容隐身上,衛離不敢再往下想了。他顫抖着從門上拽下被電地焦黑的手,掏出一張符篆,咬破手指點下一點,符篆便在空中燃燒。
此符篆名叫“穿透符”,可以穿透比自己法力高一階的人設下的屏障,隻是使用時會十分痛苦,若是一天之内得不到救治,便會靈力倒轉而死。望着那道紅彤彤的焰火,衛離笑道:“沒辦法了,師……要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藍色雷電發現入侵者,大部分都打在衛離身上,本就覺得五髒六腑被攪碎的衛離這下覺得連皮毛也在灼燒,可他不能停下,直奔二樓爬去。
床鋪上,蜷縮着一個容隐,他臉上的表情仿佛睡着了般恬靜,若是沒有那幾道血痕的話。衛離額上爆滿青筋,咬着牙爬到床邊,一手扒在床沿上,另一隻手卻無論如何也放不上容隐的臉。他的衣袖滿是灰塵污漬,手也髒的不成樣子,他隻好拽過被褥,卻怎麼也擦不幹淨容隐蔓延到脖頸處的血痕。衛離急道:“師兄!師兄!”
無人應聲。
衛離忽而就不再害怕自己會不會把容隐弄髒,雙手攥住他的手不斷輸送靈力,顫抖着将他的手送到嘴下,狠心咬了一口,蒼白的手上多了道牙印,卻不是紅色。
還是無人應聲。
“怎麼沒用!”
衛離的聲音帶上了哭腔,強硬沖開禁制,靈力源源不斷地進入容隐體内,自己卻吐出豔紅的鮮血,噴灑在木地闆上。
“衛……不”
“師兄,你别說話,馬上就好。”似是怕容隐不信,衛離執起他的手,貼上嘴唇,牙印兒便被鮮血覆蓋。衛離重複,“真的,馬上就好。”
很快,衛離便發現他為容隐輸送的靈力簡直是泥牛入海,入不敷出。
可是,怎麼會出呢?
容隐手上那抹紅色實在刺目,衛離像是想到了什麼,掀開了被子。隻見無一點兒血迹的床單上,立着一顆蛋,一顆青白色,有師兄一個頭那麼大的蛋,正在汲取容隐的靈力。
找到了罪魁禍首,衛離騰出另一隻手,朝蛋輸送靈力,可是那顆蛋像是在和他作對般,并不買他的賬。衛離氣急攻心,又是一口血噴出,沾到床單上,看着那株蔓延開來的血花,衛離忽而叫道:“血!是血!”
不疑有他,衛離再次将手指咬破,把血滴在蛋身上,那蛋遲疑一秒,便開始吸取他的靈力。見那顆蛋終于放過師兄,衛離松了一口氣,卻仍舊咬牙堅持給容隐輸送靈力。因着自封靈脈的緣故,他的靈力并未恢複,現下又被兩人瓜分,衛離隻覺馬上就要靈力枯竭而死。不過他已用了穿透符,與其到時候灰飛煙滅,還不如将生機分給别人。
最後,他也沒死成。那蛋像是吃飽了,變成了他一個頭那麼大的模樣,滾到潔淨的床單上,不動了。
衛離的目光終于落到心心念念的師兄身上,被那兩瓣蒼白的唇吓得打了個寒戰,又立刻給容隐醫治:“師兄,一會兒就不難受了。”
衛離的靈力是最為純淨的靈力——近神力,也是因此,他曾被宗回春宗濟世強制教導過一段時間。他現下可以做到加速别人的傷口愈合,或是直接将别人的傷轉移到自己身上。眼下,他用的就是第二種。
身上的疼慢慢消散,心口的疼卻更加密密麻麻。容隐伸手抹掉衛離嘴角的血迹:“我,不要……”
一句話還未說完,又一道雷劈下,容隐有了力氣,提起身想朝那顆蛋撲去,卻被衛離搶了先。他還未靠近,兩人一齊被蛋彈開,衛離将自己墊到容隐身下,眼睜睜地見着紫色的雷電結結實實地劈在那蛋身上。
二人初為父母,便要親眼瞧見自己的孩子死在雷劫之下麼?壓下不舍,衛離捂住容隐的眼,不讓他再看了。紫色消散之後,那顆蛋隻是小了一些,并無其他損傷,還轉向他們這邊,就好像等着什麼誇獎似的。
衛離:“師兄,它好像不需要我的保護。”
容隐望去,見到一顆完好無損的蛋,懸着的心終于放回胸腔内。
九道天雷劈下,蛋也隻是變成拳頭大小,還沖他們歪頭?見到此種情形,衛離終于放心閉上眼,倒在地上。容隐立刻去探衛離的脈,卻發現他身體裡的靈力即将枯竭,不假思索地渡去靈力,忽而覺得渾身發暖。一顆蛋跳到衛離身上,蹦蹦跳跳,好似十分快活。
見此情景,強撐了許久的容隐容隐也昏了過去。
将他們半數的靈力還了回去,并把他們醫治了一番後,蛋脫力般砸到地闆上。眼前躺着的,是兩個巨大的人,更高大一些的還将手放在另一個腰上,這兩位就是它的爹娘麼?蛋有些憂傷,它的爹娘好像有些弱,雖然幫它度過了雷劫,卻也将自己折騰個半死。蛋搖了搖頭,跳到床上,驅趕被子蓋到它的爹娘身上,自己則是窩到另一床被子裡去了。
至于他們何時清醒,那就不是它一顆蛋能知道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