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能說無憑無據的,那便說說他親眼所見的:“我們此次是因女嬰失蹤一案來的,還請這位亦非講講清楚。”
無人再說話,殿内靜地竺亦青心慌,她知道二人此行的目的,也相信此事與亦非無關:“衛公子,亦非他同我保證過,不會害人性命。”
衛離道:“我自然相信,他未害過‘人’的性命。”
聽他意有所指,堯昶哼笑:“什麼女嬰?不過是幾條剛孵化的小蛇而已。難不成您二位不僅管理人界諸事,連我們妖族的事兒也要插手麼?”
衛離:“她們雖是蛇,卻也是有父母疼愛的。”
“你在說什麼笑話?”記挂着主上交待的,堯昶傳音道,‘她們都是女嬰,百名裡面有十位能得父母寵愛就不錯了,餘下的不過都是些累贅。與其教她們跟在父母身邊,受盡冷眼,無人在意,還不如物盡其用,說不定下輩子能投個男胎,好好過活。’
見衛離又要說話,堯昶搶先道:“她們的降生沒人期待,我們卻盼着主上回來呢。”
衛離:“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剝奪她們活下去的權利。”
“我們妖,講究弱肉強食,和你們人可不一樣。”堯昶臉上的刺青發亮,提高了音量,“自私虛僞,貪婪愚蠢,搞了幾代的法令形同虛設,壞事做盡還想名垂青史,被人買賣仍舊樂在其中。這些不都是你們人族麼?”
“堯昶,你說多了。”竺亦青也是凡人,亦非不想聽到别人貶低她,也不想讓她聽到不光明的東西,傳音道,‘說來也巧,我在遇到阿青之前,便是靠食女嬰之屍存活。’
衛離握緊了容隐的手,也傳音說:‘你想說什麼?’
亦非面上帶笑,語氣輕盈:‘你們人族可以棄養女嬰,屍骸堆積成山,我們妖族的父母,又為何不能将自己的子女獻給他們的主上呢?’
容衛二人皆是渾身一震。亦非所說的,他們的确無法辯駁,凡人喜男厭女,隻當男子是家人,把女子當外人。這樣還算是好的,一出生便被扔下任其自生自滅的比比皆是。他們初聞此事也是又驚又駭,可又有什麼用呢?他們是修士,隻管除魔降妖,管不了人間諸事,也沒那個本事拯救所有的可憐人。
見衆人久久沒有開口,竺亦青疑惑道:“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了?”
衛離自嘲道:“隻是覺得這位小兄弟說的還挺對的,我不知該如何反駁啊。”
竺亦青淡然一笑,道:“我倒是覺得世間萬物,皆是有好有壞。就像亦非,他雖是妖,卻不是壞妖。所以,人也不一定都是壞人。法令雖不能管住所有人,卻能避免許多人受害;做盡壞事的人想要名垂青史,也要拿出實績,總也能做出幾件利民的好事兒;至于你說的被人買賣,這世上不被喜愛之人又何止百十個,若是連自己都不愛憐自身,那日子該如何過下去?”她看向滿身戾氣的堯昶,“我師父曾講過,萬物對立而統一,陰陽對立制約,卻也互根互用、交感互藏。陰中有陽,好中有壞,但我一直相信,這世上好人比壞人多。”
她的這些話,堯昶或許沒聽進去,亦非隻覺得臉熱。竺亦青那麼信任他,他卻瞞着她:“阿青,我,我從前”
竺亦青打斷他的話:“你同我說從前的事兒都不記得了,我信。我認識的亦非,從未害過旁人,是位很好很好的妖。”她握住亦非微涼的手,放在自己心髒上,笑道,“大不了,你做過什麼錯事兒,我陪你一起承擔就是了。”
亦非的豎瞳變圓,他激動地抱住竺亦青,道:“好,無論何事,我們一同承擔。”
在兩人互表心意之時,容隐傳聲:‘亦非,我想竺姑娘并不知道女嬰失蹤之事的始作俑者,是你。’
‘那又怎樣?’亦非挑眉,‘你們身為阿青的朋友,難道要告訴她麼?’
衛離忽而開口:“竺姑娘。”
亦非向他投去淬毒的目光,竺亦青卻坐直了身子:“請說。”
衛離不緩不急道:“我師兄身子還虛着,有諸位在場,他又不肯讓我抱,凍壞了怕是要難受上好一陣子。”他頓了頓,抱拳說,“特請此間主人給我們些禦寒之物,或是給我們間屋子,行事也方便些。”
“衛公子你說話可真有趣。”
俏皮話哄得竺亦青笑彎了眼,晶亮亮的,若是在陽光下,必是光彩照人,明媚非常。可在地底下……亦非開始自省,竺亦青是人,合該生活在陽光之下,而他是隻畏光的蛇。他因一己之私,将竺亦青擄來,是否是大錯特錯了:“阿青……”
“嗯?”
竺亦青仰頭看他,睫毛輕顫,帶着亦非的心,也跟着顫抖:“我,甚少見你笑得如此開心。”
竺亦青羞紅了臉,嗔道:“你胡說什麼,我從前挺愛笑的……”
“是,是很愛笑。”亦非喃喃說,“隻是,隻是從前的笑沒有眼下的真心。”
衛離道:“那是自然,我們這些朋友也是不可或缺的。”
“朋友……”亦非重複一遍,想起從前的日子。竺亦青還是小女孩的時候,便從父親手中學來了捉蛇的手藝,可也因她捉了太多蛇,總有蛇來找她報複。他跟在竺亦青身邊保護她,可與她臨近的人卻遭了殃。在她父親被毒蛇咬死後,旁人便不敢再接近她。那時亦非還很慶幸,她身邊隻有他,沒有旁人。可亦非也清楚,竺亦青喜歡豔陽高照的大晴天,喜歡一切新奇的事物,也一直想要幾個真心的朋友。他要彌補她,“阿青,我想,我日後想”
察覺到他要說的話不适合被旁人聽去,衛離:“咳——”
亦非不耐煩道:“堯昶,你親自帶他們去鄰近的房間。”
待人走後,竺亦青笑眼彎彎地看着他:“你方才想同我說什麼?”
“無事,日後你便知道了。”亦非抱起竺亦青,朝寝室走去。
另一間屋内,衛離整理好容隐身上的外袍,回頭仍見堯昶杵在門口,便問:“堯昶,你還不退下麼?”
堯昶大怒:“你一介凡人,也敢直呼吾名?”
衛離虛心道:“那該怎麼稱呼您呢?”
堯昶昂起頭,道:“無論你如何稱呼,吾都不走。”
衛離唉聲歎氣,斜眼睨他:“你這條蛇,專愛偷看别人做些親密之事,真是不正經。”
“你說什麼?!”
衛離深吸一口氣:“不都說蛇鼻子靈得很麼?你這條不正經的蛇難不成得了個壞鼻子?”
堯昶恍然大悟,明了之後臉上的刺青紅光大盛:“黃口小兒,不知羞恥!”
自見到紅光起,衛離便捂住了容隐的耳朵,等他沒聲了才挖挖耳朵:“不正經蛇兄,你好生奇怪啊。方才在亦非面前,你就不似現下這般老成。”
重重拂袖,堯昶終于離去。衛離小聲道:“師兄,你靈力恢複幾許了?”
“你呢?”容隐問。
衛離:“吃了師兄給的丹藥,已恢複三成了。不過方才亦非幫我療傷,我不知他是否下了什麼東西。”
容隐仔細檢查,道:“沒有。隻是多了些妖氣。”
放下心來,衛離瞥見後面有床,便道:“師兄,我仍有些難受,能靠着你睡會兒麼?”
避開衛離濕漉漉的眼,容隐道:“我們要盡快出去。”
方才已“死”過一次的衛離隻想離師兄再近些:“可堯昶還在外面守着呢,我們也出不去啊。”
容隐點頭:“那便先休養生息,待靈力恢複至五成,即刻強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