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他盯住楚洵,咬牙切齒道:“我再問你,旁人的議論聲,你也能受得了麼?”
“我……”楚洵無法想象那樣的場景,轉而問道,“衛離,是她要你來同我說這些的麼?”
衛離看向遠處:“我自己想來,便來了。”
楚洵一拳錘到衛離後肩,怒道:“你還算什麼兄弟!”
衛離驟然轉身,解開護腕,将袖子撸起,露出裡面粗壯的手臂:“我皮糙肉厚,你想打,打便是了。隻要你冷靜下來,好好想想,你究竟真的喜歡她麼?”
楚洵一見他的胳膊和自己的腿差不多粗,悻悻收回拳頭,火氣卻還未消:“你憑什麼這麼說!”他又踢了一腳桌子,“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到底愛不愛她?!”
“你若真心愛她,被她拒絕,斷不會像現下這般瘋魔,而是傷心難過,又擔心害怕她不願見你。”衛離苦口婆心,“楚兄,你若是不甘心,大可以對竺亦青好些,而非是與她争吵。你方才說的那些混賬話,我聽了都恨不得給你一拳。她卻隻是告誡你,已經是涵養極好了。”
楚洵當即舉手發誓:“我再也不說了!”他見衛離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忙問,“衛離,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讀書習武,把目光從竺亦青身上挪開。”
衛離的解決辦法也很簡單,卻是他最不想要的。
“廢話!都是廢話!!”
楚洵跌坐在地,嚎啕大哭,哪有一點兒貴公子的樣子?整整一個潑皮無賴,還是最叫家長頭疼的那種。衛離想拉他起來,最終還是沒下去手,隻是歎道:“楚兄,你這樣,真的好難看啊。”
聞及此言,楚洵哭得更加傷心:“好看難看的,她又看不到。”
衛離又歎了一口氣,揉揉被摧殘的耳朵,掏出一壇酒來:“楚兄,你若是心裡難受,便來喝點兒酒吧,正好歇歇你的嗓子。”
楚洵抽噎着問:“這是什麼酒?”
衛離:“竹青米酒。”
楚洵又哭起來:“不喝,那是容隐的,我不碰。”
兀自一笑,衛離道:“我師兄喝不了酒。”
他在這兒昏天黑地,為情所傷,衛離卻在他面前春風得意的,着實可恨!楚洵一指身後:“你要是想說他,就滾出去。”
衛離并不理他,也坐到地上,自顧自道:“我很早就觊觎我師兄了。”
楚洵:“跟我說幹嘛,我又不是你師兄,你說再多他都聽不見。”
“就是因為你不是,所以才和你說。”衛離仰頭灌進一口酒,“師兄,我不能跟他說。”
楚洵立時不哭了,一把将他手中的酒壇搶下,滿眼都是探究的精光:“為何?”
“你也知道,我師兄肩上扛着蒼生,再加上他本就不喜言語,整個人冷冰冰的,也就沒人敢靠近。”衛離嘴角勾起一抹笑,“我和他走得近,那是因為我不要臉,正所謂‘烈女怕纏郎’嘛。”
“可是我不能表達心意。”那抹笑僵在臉上,苦澀的緊,“他是大師兄,我是小師弟,他的師父和我的師父是同門師兄妹,我有足夠的理由站到他身邊去。可若是我的色心叫人知道了,我們其中一人定會被趕出師門,我們就不能并肩而行了。”
“我不怕責罰,不怕師兄的批評,也不怕他與我論道比長短。我隻怕他太孤獨,怕他不讓我陪着。”
楚洵此刻完全停止了哭泣,像衛離一樣坐直了身體:“那你怎麼不去問他?萬一他心悅于你,即便是師門反對,也能過一段好時光了!”
“他不喜歡我,我表達心意隻會惹他厭煩。”衛離拿過護腕,一下一下往手上纏,“他若是心悅于我……”
楚洵附耳:“怎麼說?”
衛離停止了動作,仰頭看天,笃定道:“他必定會昭告天下我是他的道侶,那我師兄日後,便會遭世人唾罵,再無人敬他。”
“他要犧牲性命保護的人,有什麼資格說他?”楚洵一揮手,大氣道,“大不了這個幽熒儀君,不讓他當了!”
差點忘了,方才說要放棄縣令之子身份的人便是楚洵,他又怎會明白,這個幽熒儀君,不論容隐想不想,他都得做。衛離不欲與他多說,隻是拿自己去寬慰他:“楚兄你看,我也是愛而不得的人,有我陪着,你就莫生氣了。”
此刻楚洵臉上哪還有一點兒怒意?分明是滿臉的鄙夷:“衛離,我這一生最看不起窩囊廢,你可别成了我讨厭的人。”
衛離“嗯”了一聲,好笑道:“若是時機正好,我不會隐瞞。”
得了他的承諾,楚洵的心情變得極好,滿臉陶醉地品味竹酒香,仿佛方才在地上鬧的人不是他一樣。
“我想了一下,你說的對,我對七葉的确沒有你對容隐好。”他站起身,将酒壇重重擱在石桌上,又恢複了鬥志,“所以我以後定要殷勤些!她哄了那麼久的小孩,現下定是餓了,我得差人做些好吃的給她補補身體。”
勸說了許久的衛離:……
還不等衛離說話,楚洵快步走出了亭子,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而他也來不及想些别的,因為叫他魂牽夢萦的人,出現在他眼前了。
“師兄。”
容隐點頭,走進小亭,看看衛離,又看看桌上的酒壇,問:“為何獨自飲酒?”
衛離:“因為心中有愁。”
“你小小年紀,哪來的愁緒?”
循聲望去,隻見束發規整,衣着潔淨的賀淩霄與晏蹊正朝他們跑來,離得近了晏蹊才發問:“做什麼這樣看着我們?”
這兩個人,出現的真是不合時宜。很有可能讨到師兄一摸的衛離不想說話了。
賀淩霄卻貼心道:“小師弟,你不要不好意思說。”他貼到衛離身邊,擋住不斷張合的唇,聲音卻沒放低一點兒,“師兄知道你孩子娘是隻雞妖,這讓你很糾結。但是你不要怕,師兄不會說出去的,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衛離離他遠了些,将他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仿佛他是一個傻子。
賀淩霄正要教訓一下不尊敬師兄的小師弟,就聽晏蹊道:“你什麼眼神?那分明是隻鴨蛋。”
于是乎,顧不得衛離,賀淩霄轉頭去找晏蹊理論:“是雞!”
晏蹊:“是鴨!”
賀淩霄:“就是雞!!”
晏蹊:“一定是鴨!!”
兩人各執一詞,便看向那蛋的爹,卻見衛離盯着容隐瞧,滿臉透着心虛。賀淩霄不敢去看容隐的臉色,便問衛離:“你看大師兄做什麼?”
見師兄面色未變,衛離隻好道:“它娘不是雞也不是鴨,是人。”
那兩人還要再與他理論,衛離擡手打斷:“好了不提這個,阿蛋呢?”
“你說那隻雞蛋啊?”賀淩霄抱臂而站,“它在那萬年老二手裡呢,他說他去青牛寨了,得見着大師兄才能把什麼蛋還回來。”
知道阿蛋還在陸實身邊,衛離也放了心,便問:“二位師兄身上帶錢了麼?”
賀淩霄後退一步,警惕道:“你的呢?”
衛離兩手一攤:“花沒了。”
“那麼多銀子都沒了?”見他點了頭,饒是一輩子也沒缺過衣食的賀淩霄也忍不住問,“你怎麼花的?”
“我的給你。”
說話的人正是方才與他争論不休的晏蹊。賀淩霄哪裡肯落得下風,當即便朝衛離扔出了自己的錢袋:“給你給你!”
拿了兩袋錢,衛離帶着容隐走進哭鬧不止的小屋前,敲了門:“竺亦青。”
不多時走出一位抱孩子的女子,臉上還挂着溫柔的笑,見了他們,那笑容就更加明媚。
“給你的。”衛離舉起錢袋,放到一旁的闆凳上。
竺亦青問:“這是?”
衛離看向容隐,笑道:“怎麼說我和我師兄也算是你的哥哥了,哥哥給妹妹點兒零錢花,那不是理所應當麼?”
竺亦青笑出聲來:“我不跟你們客氣了,養這麼多孩子,需要許多錢。”
她雖是笑着的,可難掩疲憊之色,容隐提議道:“或許你可以試試,找人收養她們。”
竺亦青搖搖頭,瞧向懷中熟睡的嬰兒,輕聲說:“我不放心,累些就累些吧。至少在我手裡,她們能有書可讀。”
既然一切都有了安排,那他就再說最後一句話:“我聽聞有一傳言,功德無量之人壽終正寝之時可羽化成仙,屆時其一切願望都能實現。”
竺亦青了然,啞聲道:“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