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一名青年俯向群山,側影傲岸,神色中透着幾分孤冷。
方停歸。
他俯視着茫茫雪霧中,朦胧而來的一道人影。
慢慢地,他眯起眼睛。
很快,那身影便走近了。
積雪反射月光,倒映出來人的模樣。
隻見他一身玄色長袍,發色灰白,皺紋爬滿眼角,俨然是古稀之年的老人。
他望着仍是青年模樣的方停歸,眼中沉滿歲月的風霜,開口卻道:“大師兄。”
方停歸眸色一暗,眼神劃過失望:“好久不見。”
兩人隔雪對望,陷入了沉默。
若是長域在場,一定很難相信,眼前這位老人,正是自己曾經的三弟子,曾經沉默寡言,卻細緻入微的少年——淩恨月。
正如小菇君所言,淩恨月早已退隐江湖,有二十餘年沒有露過面了。
有資格讓他出面的人寥寥無幾,方停歸是其中之一。
“一收到你的信,我就趕過來了。”
片刻,淩恨月打破了沉默,他凝望着方停歸年輕的面龐,歎道:“你要的東西,我也帶過來了。”
方停歸隻道:“多謝。”
淩恨月撇過頭:“同門一場,我送你最後一程。”
方停歸聞言,嘴角竟牽出一絲微不可查的弧度:“怎麼是最後一程?”
“你自己的身體情況,自己最清楚。”
淩恨月語氣微冷:“仙道傳承幾千年,從未有過魔族成仙的先例。況且如今天道阻塞,登仙之路關閉,千年來無人飛升成仙,你如今又有幾成把握?”
“千分之一。”
“……你又是何苦來哉?”
“我活了兩百多年,想做的、能做的,都已經做到了,隻剩下這最後一件事。”
方停歸閉了閉眼:“這也是師尊想看到的。”
淩恨月皺眉:“可他已經走了快兩百年——”
“會回來的。”
方停歸語氣平穩地打斷他。
方停歸認真道:“他說等我飛升之日,定會前來賀喜。”
“回來又如何?”
淩恨月語氣冷哀:“師尊是長生者,我們隻是凡塵走卒,從頭到尾都不是一路人。你都兩百歲了,一把枯骨,還指望給師尊養老送終,以敬孝道嗎?”
方停歸沉默。
他望着故人,眸色沉靜,仿佛一口深不見底的譚。
二人心知肚明,方停歸所求之事,絕對不是“養老送終”這麼簡單。
荒唐,真是荒唐至極!
淩恨月如鲠在喉。
真該死啊,一個人怎麼能偏執成這樣?
山風漸漸變大,揚起霧霭般的細膩雪粒。
風雪之中,這場沉默的對峙終于有了結果。
淩恨月揚手抛出一卷卷軸,轉身,頭也不回道:“雪山難行,我懶得再來,好自珍重。”
說完,他邁步離去,蒼老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夜色中。
方停歸握着那卷軸,站在原地,目送故人漸行漸遠,終于不見蹤影。
偌大的雪山,隻剩下支離嗚咽的風聲。
“…………”
方停歸低頭,展開手中的卷軸。
映入眼簾的是四個大字“離魂陣法”。
離魂陣法,仙門秘術,能夠剝離生者的魂魄,使其脫離肉丨體,以最純淨的方式存在世間。
魂魄是修道者的根本。
所謂“修道先修心,修心亦修魂”,魂魄是一個修道者最純粹的部分,跨越了年齡、種族、性别。
在天道面前,一切魂魄都沒有個體差異之分——因此,哪怕魔族也能跨越天塹,以魂魄的狀态叩問仙門。
方停歸想要飛升登仙,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隻是離魂陣法格外霸道,一旦生效,絕不逆轉,兩個時辰之後,靈魂便會灰飛煙滅。
不成功便成仁。
這是一去不歸的死路。
不僅淩恨月明白,方停歸更是清楚,這會引發怎樣的結果。
可是......
他早已厭倦等待。
“……師尊。”
方停歸閉目,又睜開,眼底一片清明,顯得異常淡漠,仿佛手中拿的不是催命秘術,而是詩畫殘卷。
他對着風雪自言自語,就像文人煮酒論琴:“就在今天,小菇君出關,他告訴我——你回來了,他要去找你。”
“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我也想去找你。”
“可是,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于是,我讓小菇君先下山了。”
“我以為你很快就會回來,回來見我。”
“……師尊。”
方停歸望着山腳下,燈火輝映的洛水城,又看到滿山冷寂,細雪簌簌,眼中劃過一絲動容和茫然。
為什麼你沒來?
他手掌顫了顫,緩緩握緊。
我為你做了那麼多,等了你那麼久,走到如今這般地步......憑什麼你不來?
方停歸抿唇,神色逐漸變得冷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