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洛水城早市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常。
“紅豆糕,賣紅豆糕嘞……”
年輕小販挑着扁擔,穿梭在街巷中,逢人便上前推銷。
“昨兒晚上新蒸的紅豆,混了野山蜜,夾進上好的糯米粉團,軟糯糯甜滋滋,客官買半斤嘗嘗?”
“诶,給我稱兩斤,分開裝。”
“好嘞,多謝客官——”
交易完畢,長域提着兩袋紅豆糕,左看右看:“你說,老人能嚼得動這個嗎?”
不會把我徒弟噎死吧?
小菇君不明所以,但是認真想了想:“這是軟糯點心,讓老人細嚼慢噎,應該不會出事——要給誰吃?”
“方停歸啊,我總不能空手見他。”
小菇君腦海中浮現一張年輕淡漠的面龐,皺眉問:“他......算老人嗎?”
長域指尖卷着發梢:“哪怕是魔族,活到兩百歲也算老人啊。”
兩人各說各的,硬是沒發現哪裡不對。
“哦。”小菇君不再糾結,轉而道,“那我們......不查了,回家?”
“回家呗。”
長域有些惆怅,心口微堵,于是搖了搖頭,才擡步往前。
前方,碧藍無垠的天空下,一座雪山巍巍矗立。
純白山巅沐浴着金色朝陽,恢宏千裡,仿佛一位跨越漫長歲月的旅者,俯視着天地萬物,默默等候故人。
————
雪山之巅。
方停歸獨自在風雪中站了一夜。
他感覺到一股熟悉而遙遠的氣息,在下方遊移,靠近又離開,終于在日出之後,一點點爬了上來。
方停歸的舌根發麻。
他的手掌在身側握拳,緊了又松,手腕一直在抖,想轉身做點什麼,又覺得太多事情要做,已經無從下手了。
所謂近鄉情怯。
明明是師尊要回家,可方停歸卻覺得,自己才是心生退意的人。
太久了,真的過去太久了。
方停歸甚至說不出,自己究竟是為何執着,又為何一腔孤勇地堅持到現在。
他隻覺得惶恐。
一種仿佛要被剝皮剃肉,渾身上下,從頭到腳都暴露無遺的惶恐。
“師尊,我......”
方停歸望着雪山下,綿延萬裡的綠色,無聲開口,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隻有沉默。
眼前空無一人。
盡管如此,方停歸也明白,這場延續百年的等待,即将走到尾聲。
————
半山腰上。
此時,長域和小菇君正踏着草甸,往山巅走去。
日頭漸盛,山風忽起。
盡管是盛夏天氣,雪山上的溫度也像深秋一般,山風拂動蔥郁草甸,茸茸浪浪。
“真是好景緻。”
呼吸着青草和土地的味道,長域似有所感,回頭,望向山風吹來的方向。
隻見山脈起伏,長風掠盡青山,撲面而來,神秘而遙遠。
在青山遠黛之間,還坐落着一座黑色的城池。
長域的目光,一下便被它别具一格的模樣吸引了。
從山上俯瞰,隻見那黑色城池中,房屋星羅棋布,道路四通八達,處處紅旗飄揚,呈現出深沉、嚴肅的氣氛,就像一塊凹凸的黑曜石。
仙門百家建不出這種城池。
而這種莊嚴沉靜的感覺,長域隻在深淵魔族的身上見過。
“那就是……方停歸開辟出的淵界?”
小菇君停下腳步,順着長域的目光往外望:“嗯,從前那裡還是一片汪洋,建設了幾十年,才變成現在這樣。”
“果然有魔族的風範。”長域喃喃道。
“什麼風範?”
“有一種雙親離世,妻子早亡,獨自撫養兒女,受盡人情冷暖,被生活蹉跎得胡子拉碴、雙眼烏青的鳏夫風範。”
“……好熟悉,總覺得在描述誰?”
“哈哈哈哈。”
長域嘴上不着調,眼睛卻望着那座來自深淵的城池,舍不得挪開。
一千多年了,長域第一次看到這種地方。
完全屬于魔族的領地。
魔族,在修界中實在太特殊了。
他們也是人,隻是背負詛咒,被困于暗無天日的深淵。他們每天都要面對無數精怪、妖獸,無法擺脫困境,隻好在夾縫中艱難求生。
在仙門百家看來,魔族可憐可歎,卻也可恨。
因為魔族飽受深淵的壓抑、饑荒和争鬥,卻将這種痛苦發洩在了别人身上。
數千年來,他們始終锲而不舍,不惜折損過半,也要派出精銳部隊沖破深淵禁锢,騷擾仙門領地,想要強占領土。
為此,仙門和魔族發生過大大小小,無數次沖突,雙方都苦不堪言。
可是,不論仙門還是魔族,都不可能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