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停歸隻說:“相信他。”
陳墨追還能說什麼?隻能胡亂點頭。
他總不能直說——大師兄我知道你對師尊感情不純,心懷僭越,我猜你現在一定急死了吧?快表演一個火燒眉毛給大夥兒看看。
大師兄一定會砍死他的......
從小到大,大師兄的心思都是最難猜的,陳墨追不論什麼時候都捉摸不透。
天知道大師兄又受什麼刺激了呢......
他從小就這樣,悶葫蘆一個,就讓讓他呗。
陳墨追想着想着,忽然有些想笑,笑意剛漫上嘴角,卻停頓下來,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
人生如夢,一晃百年。
兩百年前的陳墨追,隻覺得方停歸荒唐又固執,可是一個人若能固執兩百年,那怎麼不算一種矢志不渝呢?
明明是飲鸩止渴,卻有人甘之如饴......
該怎麼收場呢?能怎麼收場呢?會怎麼收場呢?
不論怎麼樣,陳墨追都發自内心地希望,方停歸能擁有一個配得上他的結局。
畢竟,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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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境,大霧散去。
月光如水,照在高低錯落的白牆黛瓦間,落下參差搖曳的樹影。一道黑影僵硬地走過,發出“咚咚咚”的響聲。
他倒立着,頭蓋骨頂着地面,腳尖卻繃得筆直,手臂緊貼身側,像一具直立的棺木。
“......阿複。”
枝葉掩映中,長域認出了那道黑影,低聲喃喃道。
江白問聞言,撥開枝葉,往前湊了幾分,套近乎道:“公子,你也認識他啊?”
長域瞥了江白問一眼:“你有話想說?”
江白問被他的目光刺到,往後縮了縮:“倒不是,我隻是想說......想說他是我身邊最得力的童子,也是青城派中少有的,還有自己的意識,比較像人......”
長域道:“你們覺得‘影人’不算人?”
江白問說:“算,也不算,在這個紅白境裡算人,走出去隻是一股靈氣,什麼都不是啊。”
長域故意唬他:“我看你也挺聰明,挺像人的。”
江白問嘿嘿一笑,以微小的速度往後挪:“公子好眼光,紅姨和白姨也都這麼說的,她們都喜歡我......”
長域張口就來,詐道:“她們喜歡你什麼,愛說謊能騙人麼?”
江白問臉色一僵。
長域捕捉到他的神色變化:“好小子,這次又騙我什麼了?該不會是你發現了江無問的——”
話音未落,江白問拔腿就跑!
長域哪能讓他得逞?足尖一點,腰身一轉,便飛掠到他的身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江白問反應過來,立刻掉頭要跑。
可惜他太過緊張,拳腳功夫又實在不入流,以至于左腳絆右腳,狠狠往前摔去。
長域才不會讓他撲到自己懷裡,側身一躲,順手抓住他後脖頸的衣領,像拎小雞一樣拎着往回走:“老實點。”
江白問欲哭無淚,躬着身子,蹲也不是走也不是,隻能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往前趔趄着:“我說公子,該說的我都說了,何必為難我呢。”
“江無問就在前面的小房子裡,哪裡有阿複,哪裡就有他,你去找江無問呀......”
長域心想,這人真草包還是裝草包?不管怎麼樣,這股窩囊勁是夠欠揍的。
他裝作不近人情的刻薄姿态,冷笑兩聲道:“我管你是江無問還是江白問,總要有人給我帶路,否則難道一直在這破地方亂轉嗎?”
江白問聞言唉聲怨氣,不住地抱怨着。
長域晃他兩下:“别吵。”
江白問隻當聽不見,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抱怨得更加大聲!
長域停下腳步,皺眉看他。
風聲寂靜,江白問吞了吞口水,所有的抱怨也被吞了下去。
長域冷道:“再刷這種小把戲,我就讓張逃燕再捏一個你——”
“锵”!
變故陡生,一把長劍忽然從黑暗中刺出,長域偏頭躲過,徒手去接——隻見他的掌心散發淡光,宛如玉石質地,鋒利劍刃竟也無法刺穿分毫,被他徒手劈斷,“當啷”墜地!
長域手腕一翻,繞過劍鋒,輕點來人手腕穴位,順勢奪走他的斷劍,架在他的脖子上:“堂堂一門之主還搞偷襲?”
江無問一動不敢動,震驚過後,側眸,頗為不忿地瞪着江白問。
他的眼神似乎在說——你就眼睜睜看着?
“我,我......我沒想到你也打不過他啊......”
江白問已然傻了,他的後領還被長域拎着,哪怕對方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也不敢動作。
長域一手一個,控制着兩個一模一樣的男人,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明明是同一個人,卻是毫無默契。
不僅如此,江無問雖然性格傲氣,但還算穩重,這江白問卻毫無本事,而且貪生怕死,十分丢人現眼。
“我說江大掌門,你在外面待得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自投羅……”
就在這時,長域忽然聽到一陣遙遠而沉悶的“咚咚咚”的聲音。
他臉色微變,看向密林之外,眼底青光微閃。
遠處,一群倒立的人們,正獰笑着,迅速躍向他們所在的方向。
他們的指甲逐漸長出黑絲,腳尖卻繃得筆直,頭蓋骨重重磕在石闆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